“父亲……只让我们三人轻装快马前来,并未派任何护卫。他说……目标越小,越快越安全。”
贺萧信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父亲再三叮嘱,路上绝不可有任何耽搁,务必赶在您前往日暮城之前抵达中心城,亲手交信。并……并言明,抵达之后,一切行动,皆听从王叔您的安排。”
他的回答,让厅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就连年纪最小的贺萧曦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脸发白,紧紧攥住了二哥贺萧峰的衣角。
贺萧信自己也从父亲当夜的异常和此刻王舒一的反应中,隐隐感到了大事不妙的不安。
王舒一与贺阳再次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清晰地映出了“果然如此”的沉重与骇然。
王舒一脑中瞬间闪过出发前与家主讨论张家异常动向的画面,再无任何迟疑,手指用力,“嗤啦”一声,果断撕开了那坚固的火漆封口。
薄薄的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内容极其简练,却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王舒一的心头:
东山城剧变!
张家撕破脸皮,已悍然发难,公然派强者强占我贺家、秦家、魏家三大世家位于南海沿岸的所有盐场!
三家高层紧急磋商,决议不再寄望于百年前曾出手相助、如今早已生死不明、不知所踪的东山城那位隐世大能。
值此存亡之际,唯有摒弃前嫌,集中三家所有精锐力量,合力一处,与张家来袭之力殊死一搏!
唯有展现出玉石俱焚的决心,令张家意识到吞并我等所需付出的代价将远超其承受范围,或可有一线生机,逼其退却!
信中的指令清晰得冷酷,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绝:
1. 王舒一、贺阳:即刻取消原定一切计划,尤其是日暮城之行!火速集结中心城及附近所有隶属于贺家的、修为在聚气期及以上的战斗人员,配备最佳武备,即刻驰援东山城!不得有误!
2. 贺萧逸兄妹四人: 携附于信中的另一封以特殊秘法加密的密函,速往中心城北区赵家府邸,求见主事人赵文兴**,将此密函面呈。赵家看在过去情分和信物面上,将在此期间代为庇护贺家在城所有人员及生意安全。必要时,可出示赤焰驹及家主交予贺萧信的另一信物玉佩,赵家念及旧恩,定会全力相助!
信末的笔锋异常凌厉,甚至划破了纸张,显然书写时事态已到了万分紧急、刻不容缓的地步。
王舒一阅毕,面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青筋跳动,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最坏的担忧,竟真的变成了现实!
想到那生他养他、给予他一切的小小东山城,想到待他如子侄的家主贺鹏,想到贺家上下可能正面临灭顶之灾,浴血苦战,他只觉得心如油煎,一股炽烈的焦急与愤怒直冲顶门——贺家,便是他王舒一的根!
绝不容有失!
他将信纸重重地按在桌上,推给对面的贺阳,自己则端起早已微凉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杯底磕在黄花梨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下首的贺家兄妹四人更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厅内落针可闻,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贺阳接过信,快速扫过,越是看下去,脸色越是苍白,越是心惊肉跳!
张家!那可是雄踞大陆东方、势力滔天的三大世家之一啊!
其实力深不可测,若真是铁了心要吞并东山城这块肥肉,仅凭贺、秦、魏三家联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螳臂当车!
然而,信中所言亦是事实,退让绝无可能,盐场是三家立足之本,失去盐场,家族衰败乃至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信中定下的策略,已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拼出的生路——集中所有力量,拼死一战,不求胜,只求惨烈到让张家觉得得不偿失,或能逼退强敌!
“王兄!事不宜迟!”
贺阳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因急迫而显得有些尖锐,“我即刻去召集城中所有好手,清点武备库!你速为孩子们安排前往赵府之事!”
他略一思忖,提高声音对门外高声喝道:“来人!速去修炼堂,唤萧宇、玉儿立刻来此见我!不得延误!”
吩咐完,他又转向王舒一,语速极快:“王兄,让我那一对不成器的儿女也随四位侄儿侄女同去赵府暂避!城中一旦力量抽调空虚,难保不会生乱,他们留在府里我不放心!”
“好!正该如此!一个时辰后,所有人府门集合,准时出发!”王舒一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贺阳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身影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厅堂,脚步声迅速远去。厅内顿时只剩下王舒一与神色紧张、面面相觑的贺家兄妹四人。
王舒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四个年轻人,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三位公子,四小姐,你们也听到了,东山城确有惊天变故,张家发难,形势危急!我与阳叔父需即刻集结力量回援。待萧宇、玉儿到后,你们六人立即一同前往北区赵府,将阳叔父方才取出的那封密函,亲手交予赵府主事人赵文兴先生。此后一切行动,唯赵先生之命是从!绝不可擅自行动,更不可透露此行目的给任何外人!明白吗?”
他严厉的语气,让兄妹四人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彻底笼罩了他们。
为了稍稍缓和过于紧张的气氛,他又勉强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也莫要过于忧心,家族历经风雨,此次虽险,却也并非毫无挽回之局。料想我等尽快赶回,与家主里应外合,或许很快便能解决麻烦,重返中心城。”
说完,他目光随即转向贺萧信,语气再次变得严肃:“大公子,家主临行前,除了信函,是否另交予你一枚特殊的玉佩?”
“王叔是指此物?”贺萧信闻言,似乎才想起什么,忙不迭地从怀中贴肉处取出一个柔软的丝绸小包,层层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巴掌大小、触手温润微凉的白玉佩。
玉佩雕工极为古拙精湛,正面以某种失传的技艺浮雕着一个遒劲无比、仿佛蕴含着某种意志的“赵”字,而其字形,竟巧妙地化作了一头仰天咆哮、踏冰碎雪的巨型冰雪暴熊的形态!
那熊栩栩如生,獠牙森然,熊掌之下似乎有寒气氤氲缭绕,仿佛能听到其震天的怒吼,感受到其踏碎千山冰雪的凛冽威势——这正是当年贺章辛老爷子救下赵家六公子后,赵家所赠的那枚极其珍贵的信物玉佩!
“不错!正是此物!”
王舒一重重颔首,神色无比郑重。
“此乃赵家核心信物,见玉佩如见赵家嫡系,世间罕有,意义非凡。持此玉佩,再带上赤焰,至赵府求见赵文兴先生,言明乃冰雪城故人之后。他自会知晓其中深意,定然会不惜代价护佑你们兄妹及贺家在城产业周全。切记!此物万不可遗失,更不可轻易示于外人!”
厅堂内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方才如旋风般冲出去召集人手的贺阳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匆匆赶来的三人:侍女黛儿,以及一对容貌极为出众的少年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着一袭明媚的鹅黄云纹长裙,俏生生立在门边,仿佛将一室凝重都照亮了几分。
她肌肤胜雪,吹弹可破,一双翦水秋瞳极大,灵动慧黠,顾盼流转之间,自带一股清雅灵秀的书卷气,当真如明珠映雪,美玉生辉,令人见之忘俗。
她身旁的少年,年纪稍长,约莫十六七岁,眉峰微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羁,睫毛长而卷曲,眸若清晨朝露般清亮,鼻梁英挺,薄唇微抿,肤色是健康的白皙,端的是英挺俊朗,气质不凡——正是贺阳的一双儿女,贺萧宇与贺玉。
…
中心城·巳亥路
七骑少年少女正策马疾驰,由城西南的贺家府邸,一路向着北境的赵家府邸赶去。
正是贺萧逸兄妹四人,加上贺萧宇、贺玉以及忠心耿耿的侍女黛儿。
一行人埋头赶路,气氛压抑,无人有心思交谈,个个面罩愁云,眉头紧锁。
王舒一临行前那无比凝重的嘱托,贺阳叔父那雷厉风行、如临大敌的模样,无不赤裸裸地昭示着东山城发生了惊天剧变!
他们此行名为投奔,实则为家族为他们紧急安排的避难之举,是火种,也是人质。那沉甸甸的“避难”二字,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心头,令他们意气消沉,倍感屈辱与无力。
…
中心城·丑未大道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也在宽阔的丑未大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
为首者是个二十岁上下的丑陋汉子,身材矮胖敦实,肤色黝黑粗糙如同砂纸。
一口龅牙夸张地凸出唇外,眼珠鼓胀如同金鱼,塌陷的鼻梁上布满红肿且似乎随时要爆裂流脓的痘疮,观之令人肠胃翻涌,极不舒服。
他内着紧身黑色劲装,更显得身材臃肿不堪,外罩却是一件极其华丽、绣着熊熊燃烧火焰纹路的火红披风,披风背面,更用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几欲破开披风冲天而出的凤凰图腾,与他丑陋的容貌形成一种诡异而刺眼的反差。
正如是:
密函裂帛惊变生,盐场烽烟照夜明。
玉佩冰熊凝旧誓,少年赴北叩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