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数十名身披华丽铠甲、气息彪悍的北狄高级将领,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如同磐石般砸入混乱不堪的前线时,战场的局势瞬间发生了微妙而关键的变化。
这些将领,无一不是历经沙场、在各部落中享有威望的头面人物。他们的出现,本身就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因指挥断层而惶惑不安的北狄士兵心中。
“稳住!都给我稳住!”
“狼神的子孙,岂能被汉人吓破胆!结阵!弓箭手压制城头!”
“后退者死!随我杀!”
……
一声声粗犷而充满力量的怒吼,取代了之前低级军官有些茫然的呼喝。高级将领们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迅速接管了各自部落或区域的指挥权。他们挥舞着弯刀,身先士卒,甚至亲手砍翻了几个因恐惧而试图后退的士兵,以最血腥直接的方式重申了军纪。
在铁腕的整顿和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原本濒临崩溃的北狄前锋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捏合起来。虽然因为中层军官的缺失,部队的协调性和战术执行力依旧远不如前,进攻的章法也显得粗糙了许多,但至少,混乱的势头被遏制住了。士兵们重新找到了主心骨,开始按照最基本的指令,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矢滚石,悍不畏死地再次向云州城墙发起了冲击。
云州守军立刻感受到了压力骤增。尽管北狄人的进攻不再如最初那般行云流水,透着精妙的配合,但这种带着一丝疯狂和绝望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猛扑,同样极具威胁。城墙上的厮杀瞬间进入了白热化,每一寸垛堞,每一段城墙,都成了双方士兵用生命争夺的焦点。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呻吟声混合在一起,谱写着一曲残酷至极的战争交响乐。
郭崇韬在城楼上沉着指挥,不断调动预备队填补防线缺口,命令弓弩手进行覆盖射击,试图将狄虏的攻势再次压下去。萧景琰则目光沉凝地观察着整个战场,颉利迅速稳定前线的手段,让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这位草原狼王的应变能力和对军队的掌控力,确实不容小觑。
就在东、北两面主城墙陷入惨烈拉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关键时刻——
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猛地从云州城的西侧传来!这声音并非来自正面战场,而是源于城墙本身!紧接着,在西城墙靠近中部的一段区域,一团巨大而耀眼的橘红色火球骤然腾空而起,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和冲天的黑烟!
仿佛地狱的熔炉被瞬间打开,无尽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恶魔,贪婪地吞噬着那段城墙!木质的女墙、箭楼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迅速垮塌,砖石被烧得通红甚至融化!驻扎在那段的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熊熊烈火吞没,只来得及发出短暂而凄厉的哀嚎,便化为了焦炭!灼热的气浪即使相隔甚远,也能让主城墙上的守军感到皮肤一阵刺痛!
“西城!西城怎么了?!”
“是火油!是爆炸!狄虏偷袭了西城!”
汉军阵营中瞬间响起一片惊骇的呼声,一股恐慌的情绪如同电流般迅速蔓延开来!西城墙并非主攻方向,防守力量相对薄弱,谁也没想到北狄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在那里制造出如此巨大的破坏!
与汉军的震惊和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狄大军中爆发出的震天欢呼!
“狼神佑我!”
“是云澈大人!云澈大人得手了!”
“勇士们!杀啊!汉人撑不住了!”
原本因高级将领抵达而勉强稳定的士气,在这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的刺激下,如同被浇上了热油,瞬间熊熊燃烧起来!无数北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般,双眼赤红,更加疯狂地扑向云州城墙,攻势骤然加强,给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而在那片烈焰与浓烟交织的西城墙上,一道白色的身影傲然矗立在一段尚未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垛口之上。衣袂在热风中猎猎作响,面容俊朗,眼神却平静得如同幽深的湖水,正是凌云部的云澈!他手中长剑斜指,冷静地指挥着麾下那些如同鬼魅般攀上城墙的凌云部精锐,不断扩大突破口,清剿残余的守军,并向城墙内侧投掷火罐,试图将混乱与火焰引入城内!
“陛下!是云澈!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城?!”郭崇韬看到那道白色身影,脸色骤变,失声惊呼。西城墙的防御是他亲自部署的,虽然非重点,但也绝不应如此轻易被突破,更何况是如此规模的爆炸和火灾!
萧景琰的目光死死盯着西城冲天的火光和那道白色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自省:“是朕疏忽了。小看了颉利的魄力和算计。只想着昨夜暗影卫得手,搅乱了敌军军心,却忘了颉利这等老辣的对手,绝不会因一时受挫而放弃既定的战略,更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故意让蒙哥和博尔术这两颗最耀眼的明星在正面吸引我们所有的注意力,甚至不惜承受前军因指挥混乱而产生的巨大伤亡,都是为了掩护云澈这支真正的奇兵!云澈实力强悍,却行事低调,不似博尔术那般张扬,确实更容易被忽略。颉利这是在行险,也是在赌博,赌的就是我们在小胜之后可能产生的松懈,赌的就是我们对非主攻方向的疏忽!这一局,是他赢了。”
萧景琰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果断下令:“郭将军,西城情况不明,火势凶猛,敌军精锐已登城,仓促派大军救援恐陷入混战,正中颉利下怀。传令距离西城墙最近的第三预备军,立刻前往支援!告诉他们,首要目标是驱逐登城之敌,扑灭关键区域的明火,控制火势蔓延!切忌贪功恋战,将云澈所部全部赶下西城即可!稳定防线为第一要务!”
他目光转向身旁按刀而立的禁卫军统领:“赵冲!”
“末将在!”赵冲抱拳,声如洪钟。
“你亲自去西城督战!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狄虏赶下城墙,稳住西城防线!若遇云澈,不必强求击杀,驱离即可,此人实力不明,不可大意!”
“末将遵命!”赵冲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点齐一队精锐的亲兵,如同旋风般冲下城楼,朝着火光冲天的西城方向疾驰。
……
北狄中军,狼旗之下。
看着西城墙那冲天的烈焰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颉利单于终于发出了开战以来最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萧景琰!黄口小儿,终究是太年轻了!以为凭借些许诡计,刺杀了几个中层将领,搅乱了我前军,便能高枕无忧?殊不知,本汗真正的杀招,早已悄然落下!得意忘形,乃兵家大忌!”
他身旁的几位部落族长,此刻也终于从连日苦战和清晨的阴霾中挣脱出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单于神机妙算!此计大妙!”
“是啊,谁能想到,在军心不稳、前线吃紧的情况下,单于还敢分出云澈这支奇兵,直取西城!”
“云澈果然不负众望,一击奏效!”
众人纷纷赞叹,看向颉利的目光中,敬佩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还能冷静地执行如此险峻的奇袭计划,并且成功,单于的谋略之深、胆识之过人,确实远超他们的想象。
战场上的烈火与厮杀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西城的火焰在汉军拼死扑救下,终于被逐渐控制、熄灭,只留下大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赵冲率领援军与云澈的凌云部精锐在城墙上进行了异常激烈的争夺,最终凭借兵力优势和赵冲本人的勇猛,成功将云澈部逼退,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西城防线。
悠长而低沉的收兵号角,再次从北狄大营中响起。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北狄大军,又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了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这一日,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北狄方面,因清晨的指挥混乱和汉军骑兵的突击,损失了超过两万前锋士卒,伤者无算。而汉军方面,西城墙的遇袭和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焚毁了部分城防设施,更吞噬了数千名驻扎在该段的精锐守军,以及……更为重要的东西。
云澈回到中军大营时,虽经苦战,白袍上沾染了烟尘与血迹,但神色依旧平静,步伐稳健。
颉利单于早已迫不及待地迎上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云澈!快说,状况如何?西城之内,可有何发现?”
云澈微微躬身,语气平稳地回禀:“回单于,我等依计潜行至西城下,利用特制的轰天雷炸开了那段年久失修的墙体,成功攻入。在清理抵抗时,于西城内侧靠近城墙的一处大型仓廪区,发现了汉军囤积的大量粮草与部分军械。”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续汉军援军抵达,搏杀激烈,我军无法久占。撤退前,臣已命部下将随身携带的所有火油尽数泼洒于粮囤之上,引火焚之。火借风势,异常迅猛,臣撤离时,那片仓廪区已尽数被烈焰吞没。汉军此番,粮草必定损失惨重!”
“好!好!好!”颉利单于闻言,喜形于色,连说了三个好字,重重地拍了拍云澈的肩膀,力道之大,显示着他内心的激动,“云澈,你此次立下大功!此战,你为首功!待攻破云州,返回王庭,本汗定重重奖赏你与凌云部!”
“谢单于。”云澈依旧平静,躬身行礼。
一旁的几位族长听到云澈带回的战果,更是兴奋不已。
苍狼部族长巴图尔眼中精光闪烁,率先说道:“单于!汉军粮草遭此重创,乃是天赐良机!云州城内储粮必然锐减,军心定然大受影响!”
金狼部族长额尔德木图则更为冷静地分析:“单于,巴图尔族长所言极是。不过,汉军经营云州日久,城内必有存粮,虽遭重创,支撑数日乃至旬月,想必仍能做到。萧景琰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必定会八百里加急,严令内地不惜一切代价,火速增派粮草支援云州!这,同样也是我们的机会!”
颉利单于听着两位族长的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老狼般狡诈与凶狠交织的神色。他缓缓踱步到地图前,手指沿着云州城向南的几条官道和水路缓缓划过。
“你们说的,都很对。”颉利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萧景琰要救云州,就必须输血。而这输血的路径,便是我们将其彻底绞杀的绞索!”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帐内每一位族长和核心将领。
“那么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