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副驾的博弈》
(起)
黑色的迈巴赫平稳地驶出傅宅庄园,将那片奢华却暗藏危机的堡垒甩在身后。车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傅璟深亲自开车。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力道均匀,操控着这台性能猛兽如同驯服一只温顺的猫。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比车窗外初秋的凉意更冷几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前方路况,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封的愠怒。
他在生气。
气她的“不配合”,气她的“固执己见”,更气那种事情脱离他绝对掌控的滞涩感。在他过往三十年的认知里,解决问题的方式从来都是最直接、最高效的——识别威胁,集中资源,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其清除。他提出让林晚暂停工作,深居简出,由他来解决一切,这是最符合逻辑、风险最低的方案。
可她拒绝了。
林晚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晨曦为城市的高楼镀上了一层金边,行人匆匆,车流如织,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这与傅宅内部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紧张感截然不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传来的冷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声地刺着她的皮肤。她知道他在气什么。在他那套运行精密的世界里,她的行为确实构成了一个难以理解的“bUG”。
(承)
漫长的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引擎低沉浑厚的轰鸣声作为背景音。
在一个红灯前,车稳稳停住。傅璟深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冰镇过,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字字带着重量:“你的坚持,意义何在?”
林晚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冷硬的侧脸。他的问题在她意料之中。
“意义在于,我不能因为一个躲在暗处的威胁,就放弃我刚刚重新开始的生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基金会的工作是我立足的根基,是我证明自己价值的平台,不是可以随意暂停的游戏。”
傅璟深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暖意,只有浓浓的不以为然。“价值?平台?在绝对的安全面前,这些都可以让步。你的安全是最高优先级。”
“然后呢?”林晚反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我彻底失去走出家门的勇气,变成一个需要你时刻捧在手心、圈在笼子里,才能存活的瓷娃娃。傅璟深,那不是保护,那是驯化。”
“驯化?”傅璟深重复着这个词,眉头微蹙,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在他的认知里,提供最优渥、最安全的环境,就是他表达重视的方式。
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车辆重新汇入车流,力道比之前猛了几分,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认为我在驯化你?”他声音低沉,隐含着一丝被误解的怒意。
“我认为你在用你的方式保护我,我感激。”林晚的语气软化了些,但立场依旧没有丝毫后退,“但我的方式,是站在阳光下,告诉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我不怕他。恐惧本身,才是他们最大的武器。”
(转)
又是一阵沉默。车内的气氛却似乎因为刚才那番直白的交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堵无形的冰墙,仿佛被敲开了一丝缝隙。
林晚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那些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人们,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傅璟深从未见过的怅惘。那是一种浸透了过往的重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傅璟深,”她叫他的名字,没有了之前的争锋相对,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如果因为害怕就放弃生活,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那和我过去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一根极其细微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傅璟深心脏某个不设防的角落。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调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幼年失怙,在孤儿院长大,后被养父收养,生活清贫。但他所知的,也仅仅是这些浮于纸面的信息。他从未听她主动提及过“过去”,更从未用“不见天日”这样的词语来形容。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所以为的“了解”,可能仅仅是她愿意展示出来的冰山一角。在她那看似温柔坚韧的外表下,隐藏着他未曾触及的深海。
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她经历过什么?是什么塑造了她此刻面对危险时,异于常人的冷静与固执?
他之前所有的逻辑推演,都建立在“风险规避”的原则上。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环——林晚本身。她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客体,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意志、拥有复杂过去和强大内核的主体。她的恐惧,或许并不来源于物理上的威胁,而是精神上的禁锢。
他侧过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望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脖颈纤细,仿佛一折就断,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绝不弯腰的芦苇。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理解”的情绪,在他精密如仪器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合)
车子缓缓靠近基金会大楼所在的街区。
傅璟深没有再说话。他没有道歉的习惯,也不会立刻改变自己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但他做出了让步——一种基于重新评估后的,战略性的让步。
他没有再将车直接开到楼下,而是在离大楼还有一段距离的僻静路边,缓缓停下。
“下班前五分钟,给我信息。”他目视前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股迫人的低气压已然消散,“顾言澈会在大楼内外安排人手。”
这不是命令,而是告知。他依然提供保护,但不再试图将她与外界隔绝。
林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用自己的方式,接纳了她的“方式”。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浸润了她因紧张而有些发冷的心。
“好。”她轻声应道,动手解开了安全带。
就在她推开车门,一只脚即将踏出车外的瞬间,傅璟深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林晚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她站在人行道上,看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最后那句话,在她耳边回荡,像一句承诺,也像一道咒语,将她与他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走向办公楼。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街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有什么东西反射的阳光猛地闪烁了一下,刺眼而突兀,像极了相机镜头在调整焦距时的反光。
林晚的脚步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冷凝。
那个感觉……和被偷拍时一样!
他(他们)并没有因为她的“不屈服”而退缩,反而跟得更近了。她不是走出了堡垒,而是步入了另一个,更加开阔,也更加危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