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发现
那场私人聚会后的几天,别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晚尽可能地待在画室,用修复古画来麻痹自己,但指尖的稳定无法掩盖内心的波澜。傅璟深则似乎更忙了,早出晚归,即使偶尔共处一室,两人之间也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天下午,林晚接到博物馆馆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情甚至带点谄媚。
“小林啊!天大的好消息!傅氏集团的‘深空资本’决定向我们捐赠一笔专项基金,用于设立‘古书画保护与科技修复实验室’,点名由你来做负责人!”
林晚握着手机,愣住了。专项基金?实验室?负责人?这每一个词都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业阶梯。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冲上心头,像久旱逢甘霖。
“傅总那边的人说,这是纯粹出于对文化事业的支持,也是看到了你卓越的专业潜力……”馆长还在滔滔不绝。
挂断电话,林晚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心跳依然很快。这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是她凭借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与那个“契约”无关……吗?
一丝冰冷的疑虑,如同狡猾的蛇,悄悄钻入她的心底。真的……无关吗?
承
晚餐时分,傅璟深回来了。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梅姨,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餐桌上,林晚几次偷偷看他。他用餐的姿态无可挑剔,神情淡漠,仿佛博物馆实验室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终于,在他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时,林晚深吸一口气,开口打破了沉默:“博物馆实验室的事情,谢谢你。”
傅璟深将餐巾折叠好,放在桌上,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不必。这是一个合理的投资。你的专业能力,配得上这个平台。”
他的回答冷静、客观,完全站在商业和效率的角度,抹去了所有可能的人情色彩,也精准地击碎了林晚心底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林晚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这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内。你不必……”
“协议的目的是维持关系的可信度。”傅璟深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提升你自身的价值和社会地位,有助于强化这种可信度,减少外界不必要的质疑。这符合我的利益。”
又是利益。一切行为都可以用这套冰冷的逻辑来解释。
林晚心底那刚刚升腾起的、带着暖意的喜悦,瞬间被这番言论冻得僵硬。她看着他那张完美却缺乏生气的脸,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失落涌上心头。她宁愿他承认这是一种带有个人色彩的赠予,哪怕背后藏着控制的目的,也好过这样被完全剥离情感,变成他庞大逻辑体系中的一个计算环节。
“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会做好实验室的工作,不会让你……的投资失望。”
她将“投资”两个字,咬得微微重了些。
傅璟深看着她骤然低落的情绪和细微的语气变化,深邃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疑惑。他的逻辑处理器无法准确分析她此刻情绪波动的原因。按照他的计算,得到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她应该感到“高兴”和“满足”才对。
这种超出计算的反应,让他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产生了一丝微小的、不和谐的杂音。
转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僵持中结束。
傅璟深照例起身准备离开,林晚也沉默地跟着站起。
就在这时,客厅墙壁上内嵌的智能控制屏,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封新送达的加密邮件预览——似乎是系统短暂的延迟或故障。
发件人标识是醒目的红色字体——“穹顶计划核心组”。
邮件主题栏只有一行冰冷的英文单词:Subject A-01 weekly behavior Analysis & Emotional Fluctuation Report(实验对象A-01每周行为分析及情绪波动报告)。
林晚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屏幕,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Subject A-01……实验对象A-01……
虽然邮件内容无法看到,但这个编号,这个称谓,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带着冰冷的恶意,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和自我安慰!
她猛地抬头,看向正准备上楼的傅璟深,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背叛感而剧烈颤抖:“Subject A-01……是我?!”
傅璟深的脚步顿住,背影有瞬间的凝滞。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表情”的变化——虽然那变化极其细微,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计划被打乱的冷光,以及一种被窥见核心机密的锐利。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这短暂的沉默,以及他眼神的变化,无异于最残忍的确认。
“所以……”林晚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彻骨的冰凉,“实验室?投资?一切的帮助和……所谓的庇护?都是为了你的‘研究’?为了更方便地、更近距离地观察和……分析我?!”
她想起他偶尔落在她身上,那种不同于审视,却同样专注、仿佛要剖析她每一寸情绪的眼神;想起他对她身上气息异乎寻常的注意;想起他所有看似“帮助”背后那套冰冷的、无懈可击的逻辑!
原来,自始至终,她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特殊的“实验样本”!一个编号A-01的研究对象!那些她曾为之动摇的瞬间,那些她试图理解的“异常”,原来都只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
“这就是你所谓的‘契约’?”林晚向前一步,眼底燃着被欺骗和被物化的火焰,之前所有积累的压抑、委屈和那一点点不该有的动摇,在此刻轰然爆发,化为无尽的愤怒和绝望,“傅璟深,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观察、记录、分析的小白鼠吗?!”
合
面对林晚崩溃的质问,傅璟深脸上那一丝波动迅速消失,恢复了惯常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你没有理解协议的本质。”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各取所需。你得到庇护和资源,我得到我需要的研究数据。这很公平。”
“公平?”林晚几乎要笑出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在你眼里,把人当成实验室里没有感情的数据源,是公平?”
“你的反应过于情绪化。”傅璟深冷静地指出,他无法共情她的愤怒和伤心,只能根据数据库判断这是“非理性行为”,“这无助于解决问题,只会干扰判断。”
他的冷静,他的理智,他此刻依旧试图用逻辑来框架她崩溃的情绪,这一切都像汽油,浇在了林晚愤怒的火焰上。
“解决问题?傅璟深,你根本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彻底的嘲讽,“因为你没有心!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说完这句,她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充满欺骗、算计和冰冷观察的空间里,转身,踉跄着跑向自己的房间,厚重的房门被她用力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巨响在空旷的别墅里久久回荡,如同他们之间刚刚被撕裂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傅璟深独自站在楼梯口,听着那声象征着决裂的回响渐渐消失,最终归于死寂。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胸。那里,平稳的心跳一如既往,监测手环显示着规律的数据曲线。
没有心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刚才,在她转身跑开的那一瞬间,这双手,似乎有那么零点几秒,违背了他的意志,想要抬起,做点什么——也许是阻拦,也许是……其他。
但最终,强大的逻辑压制了那微不足道的本能冲动,什么也没做。
逻辑告诉他,此刻的任何干预,都可能引发更复杂的、不可预测的情绪反应,影响数据采集的客观性,不利于后续的研究模型修正。
他转身,走上楼梯,步伐依旧稳定,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
只是,在踏入二楼书房,准备处理那封意外暴露的邮件时,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句“你根本没有心”,像一段无法被现有算法解析的乱码,带着她绝望的眼神和泪光,在他绝对理性、秩序井然的世界里,顽固地盘旋,无法被清除,也无法被归类。
为什么……这段无效信息,会持续占用他的处理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