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自然都在夏竹的计算之中。
原来,他表面上是在遵循指令规规矩矩地烧纸,实则早已暗中做了手脚。
他在那沓普通的黄纸中,巧妙地混入了自己事先写有侯修然生辰八字的朱砂符箓,更将一枚从侯老爷处得来的、侯修然常年贴身的玉佩作为“灵引”,悄然压在了纸堆之下。
当这些特殊的“纸钱”在至阴的湖边被点燃时,火焰灼烧的便不再是无主的冥财,那符箓与灵引在火光中共同催发出一股无形而强烈的力量。
它穿透阴阳的界限,不再指向预设的李知,而是如同精准的信标,直指其真正的主人——侯修然。
这缕为他而燃的烟火,混合着至亲之物的气息与命运的密码,终于成功地将他的魂魄从迷茫中召唤而至
就在侯修然的魂魄显形,高人惊骇失神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高人虽惊不乱,眼中很快闪过一丝狠厉。
他迅速从袖中抽出一面绘制着诡异符咒的黑幡,口中念念有词。
黑幡无风自动,一股阴寒刺骨的煞气如毒蛇出洞,直扑侯修然的魂魄!
黑气所过之处,连浓雾都被冻结成冰晶簌簌落下。
侯修然本是新魂,在这专门克制魂体的法器面前,身形顿时一阵剧烈波动,变得黯淡无光,发出痛苦的无声嘶鸣,显然完全落于下风。
“区区新死之鬼,也敢在老夫面前现身?正好一并炼化,助我神功!” 高人面露得色,手中黑幡煞气更盛,眼看就要将侯修然的魂魄彻底打散。
夏竹和邵杰看得心急如焚,想要上前相助,却被那凌厉的煞气逼得无法靠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湖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原本只是弥漫的雾气瞬间变得如有实质,冰冷刺骨。
一道比夜色更浓重的黑影自湖心冲天而起,带着滔天的怨气与湖水,猛地撞向那面黑幡!
“哗啦——!”
那黑影,正是李知的冤魂!
她此刻面目清晰,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脸颊,双眼是一片纯粹的黑,蕴含着无尽的悲愤与痛苦。
她死死地盯着高人,那双由纯粹怨气凝聚的眼眸中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发出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哀嚎:
“恶贼!你骗了侯家人,害了我,最后还为了威慑我,把我父母骗至湖边活活溺死!
就这你还不肯放过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邪法镇压我的魂魄,让我永世不得超生!这笔血债,今日定要你血偿!”
高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脱口而出:“封印未解……你怎么可能挣脱出来?!”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黄全、侯老爷和徐文举着火把匆匆赶到,火光跃动间,映照出侯老爷极度愤怒的面容。
高人目光扫过众人,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脸上的惊诧迅速褪去,转而露出一抹阴恻恻的诡笑:“好,好得很。看来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张家!你们这些黑心肝的畜生!”侯老爷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悲愤,指着高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害我孩儿,毁我侯家,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侯修然的魂魄在听到父亲声音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积压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魂体上竟然泛起诡异的红光。
他不顾黑幡煞气对魂魄的灼烧——那刺耳的“滋滋”声令人毛骨悚然——用尽全部魂力死死缠住高人手中的法器。
“不——!”高人脸色骤变,他万万没有想到侯修然的怨念竟会强大到如此地步。他急忙催动法力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与黑幡的联系正在被那股决绝的怨念强行切断。
得到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李知的魂魄与侯修然的魂魄在半空中交汇。
那张原本浮肿青紫的面容竟如水面涟漪般荡漾开来,渐渐化作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模样——正是昨日几人在湖边见过的那个白衣女鬼。
徐文暴怒,正准备上前。
突然,李知的魂魄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四肢不自然地扭曲抖动。
湖面剧烈翻涌,李知凄厉的嘶喊划破夜空:侯修然!你干什么!你居然要把我吸收了!
她的魂魄在浓雾中剧烈挣扎,原本清秀的面容不断在少女与溺死鬼相间变幻。
湿透的白裙像破碎的蝶翼般疯狂摆动,试图挣脱那股可怕的吸力。
侯修然漆黑的魂体毫无波动,那双赤红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李知。
缠绕在他周身的怨气化作无数细密的黑丝,如同蛛网般将李知牢牢束缚。
每一根黑丝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正疯狂汲取着她残存的魂力。
我们都被张家所害...你怎能...李知的声音渐渐微弱,魂体开始变得透明。
她的指尖最后挣扎着伸向虚空,仿佛想要抓住早已消散的生机。
最终,在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中,她彻底化作一缕稀薄的白烟,打着旋儿没入侯修然心口。
待最后一点白烟消失,侯修然周身的黑雾骤然暴涨,原本虚幻的魂体凝实如墨。
他猛地抬头,赤红双目锁定远处的高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新获得的力量直冲而去!
待白烟彻底消失,侯修然周身翻涌的黑雾似乎凝实了几分,直直冲着高人飞去。
“呃啊——!”
高人周身的护体煞气应声而碎,他猛地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眼中写满了惊愕与不甘。
手中那面赖以逞威的黑幡“咔嚓”一声,从中断裂成两截!法器被毁的反噬之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他踉跄着倒退数步,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两道重新融合、将他紧紧缠绕的魂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想要说什么诅咒,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在众人注视下,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栽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水面冒起几个诡异的气泡,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涟漪在月光下缓缓荡漾。
湖面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一股如有实质的怨念已冲天而起,将月色都染上青灰。
侯修然的魂魄在夜风中摇曳,周身缠绕着黑色的水汽。
他最后望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父亲,目光中饱含永诀的悲怆与焚天的愤怒。
随即,魂体如一道被拉长的墨痕,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直扑张家宅邸。
张家夫人正自酣睡。
睡梦中忽觉寒意刺骨,仿佛整个人正缓缓沉入冰湖深处,腥臭的湖水正从七窍倒灌而入。
她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却骇然发现那并非梦境——锦缎床帐正在无风自动,如同水下飘荡的海草,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气,那正是湖底淤泥混合着腐烂水植的味道。
“呃…呃…”
一阵黏腻、断断续续的呻吟从房间角落传来,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湿滑的水草和泥沙。
张夫人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她猛地坐起,牙齿打颤,僵硬地扭动脖颈望向声音来源。
月光惨白,勾勒出角落里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它背对着她,正用头一下、一下,机械而执拗地撞击着坚硬的梨花木墙壁。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伴随着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
墙上,深色的水渍正不断晕开、流淌,仿佛那不是墙壁,而是渗水的船舱。
“是…是谁?”张夫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此刻无比悔恨自己平日只知依仗母亲,对风水玄术一窍不通,否则此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