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大典结束时,已近午时,秋日的阳光虽不烈,却依旧晒得人浑身发沉。纯妃扶着永璋的手,一步步走出太庙,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永璋穿着那件发皱的旧朝服,小脑袋垂得低低的,手指紧紧攥着纯妃的衣角,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惹额娘不高兴。
刚回到钟粹宫门口,守在殿外的宫女连忙迎上来,想接过纯妃手中的帕子,却被她一把挥开。纯妃带着永璋径直走进内殿,不等宫女上茶,便伸手扫向桌案——只听“哗啦”一声,桌上的白瓷茶盏、描金茶托连同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全被扫落在地,茶盏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在青砖上,很快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金玉妍!定是她搞的鬼!”纯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朝服好端端的,偏巧送到启祥宫就被弄脏;永璋第一次祭祖,偏巧就被太监撞到摔了礼器,哪有这么多巧合!她就是见不得永璋在皇上面前露脸,故意毁了永璋的机会!”
永璋本就还没从太庙的惊吓中缓过来,被纯妃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茶盏破碎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松开纯妃的衣角,小步挪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宫装下摆,声音带着哭腔:“额娘……我害怕……皇阿玛刚才那么生气,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摔礼器的,是那个太监撞了我,我没拿稳……”
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颤抖的小身子,还有眼底藏不住的怯懦,纯妃心中的怒火瞬间被心疼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永璋抱进怀里。永璋的小脸贴在她的颈窝,温热的眼泪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襟,那温度烫得她心口发疼。
“不是的,永璋不怕。”纯妃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可语气里的委屈与不甘,还是没能藏住,“皇阿玛没有不喜欢你,他只是生气祭祖大典失了仪,不是针对你。是有人坏,故意安排了这一切,想害咱们娘俩,让咱们在皇上和宗亲面前丢脸。”
说着,纯妃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永璋的发顶。她一边用帕子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一边抹掉自己的泪痕——她不能在儿子面前失态,不能让永璋更害怕,可一想到金玉妍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到永璋穿着旧朝服站在队列里的局促,想到皇上发怒时的眼神,她的心就像被堵住一般,又闷又疼。
“晴儿!”纯妃放下永璋,对着殿外喊了一声,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你立刻去查两件事:第一,今日在太庙撞到永璋的那个小太监,到底是哪个宫分配到太庙当差的,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跟启祥宫的人有过往来;第二,昨日去启祥宫送朝服,弄脏朝服的澜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手,启祥宫有没有人能作证,她事后有没有被嘉妃责罚,责罚的理由是什么。查得仔细些,哪怕是半点蛛丝马迹,也别放过!”
晴儿是纯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做事干练,闻言立刻应声:“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查,定不会遗漏任何细节。”说罢,她换了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裳,揣了几块碎银子,便匆匆出了钟粹宫。
纯妃则拉着永璋坐在软榻上,让宫女端来温热的莲子羹,一勺一勺喂给儿子。永璋小口吃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显然还在惦记着查探的结果。纯妃摸着儿子的头,心中满是焦灼——她知道金玉妍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找到证据,哪怕不能扳倒金玉妍,至少能在皇上面前讨个公道,让皇上知道金玉妍的真面目。
可这希望,很快就被现实浇灭了。直到傍晚时分,晴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钟粹宫,脸色带着几分无奈,走到纯妃面前躬身禀报:“娘娘,奴婢查清楚了,可……可没找到任何与启祥宫相关的痕迹。”
纯妃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你慢慢说,先说说那个小太监的情况。”
“回娘娘,那个小太监叫小卓子,是内务府上个月刚从宫外选进来的,家里是京郊的农户,父母都是种地的,在京里没有任何亲戚,更别说跟启祥宫有往来了。”晴儿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卓子的籍贯、家人信息,“奴婢找太庙的管事太监打听了,小卓子平日里做事还算勤快,就是性子有些毛躁,昨日还因不小心打翻了供桌的烛台,被管事骂了一顿。他说今日是真的没注意脚下的祭垫,才撞到了三阿哥,事后还吓得躲在角落哭了好久,不像是装的。”
纯妃皱着眉,没说话,示意晴儿继续说澜翠的事。
“澜翠那边,奴婢也查了。”晴儿叹了口气,“奴婢找了启祥宫几个相熟的小宫女打听,她们都说,昨日澜翠是真的被门槛绊了一下,才撞到了送朝服的姐姐。事后嘉妃娘娘确实生气,当场就罚了澜翠三个月的月钱,还让她去小厨房帮工三日,算是惩戒。奴婢还特意去启祥宫的小厨房问了,今日澜翠确实在那里洗菜、烧火,忙得满头大汗,不像是故意做戏给人看的。”
说完,晴儿又补充道:“奴婢甚至找了内务府负责分配太监、管理宫女月钱的公公,他们也说,小卓子的分配、澜翠的罚钱,都是按规矩来的,没有任何异常,找不出半点人为安排的痕迹。”
纯妃听完,缓缓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心中满是无力。她早就该想到的,金玉妍做事向来缜密,怎么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那个小太监或许是真的毛躁,但“刚好”在永璋献祭品时撞到他;澜翠或许是真的被绊了,但“刚好”把墨汁洒在朝服的衣襟上——这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分明是金玉妍精心设计的,可她就是拿不到任何证据。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满心的恨意与憋屈。金玉妍如今有皇上的宠信,刚生了皇四子永珹,又有太后的照拂,在后宫的地位稳如泰山;而她,只有永璋一个依靠,娘家父亲虽在朝中任职,却向来谨小慎微,不敢轻易掺和后宫之事,她根本不是金玉妍的对手。
“罢了,查不出来就算了。”良久,纯妃睁开眼睛,语气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认命,“金玉妍心思太深,咱们斗不过她,与其白费力气找证据,不如先顾好自己和永璋。”
她看向站在一旁、正怯生生看着她的永璋,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重新蹲下身,与儿子平视,语气郑重:“永璋,往后咱们尽量避开嘉妃娘娘和启祥宫的人,不管是在御花园散步,还是去给太后、皇上请安,见到她们就绕着走,别再给她可乘之机,免得再被她算计。”
永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纯妃的手指,小声问:“额娘,是不是我不够优秀,所以嘉娘娘才会害我?”
纯妃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摇头,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是的,永璋很优秀,会画画、会背诗,比很多阿哥都厉害。嘉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这宫里的人心太复杂,不是你的错。”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你要记住,往后要更用心读书、好好练字、精进画画的技艺,只有自己足够优秀,有真本事,让皇阿玛看到你的努力,让自己在宫里站稳脚跟,才能不被别人欺负,才能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额娘,明白吗?”
永璋看着纯妃认真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可眼底的怯懦,却怎么也藏不住。刚才在太庙被皇上呵斥、被众人注视的场景,像一道阴影,悄悄落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对“出风头”多了几分恐惧,连带着对读书、对见皇上,都少了几分往日的热情。
纯妃看着儿子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疼,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这次的事对永璋的打击不小,只能慢慢安抚,慢慢引导。她让宫女把永璋带去书房练字,自己则独自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眼神复杂。
夕阳的余晖洒在殿内,将桌案上破碎的茶盏碎片染成金色,却驱不散纯妃心中的阴霾。她知道,这次的事不会就这么过去,金玉妍既然能设计一次,就可能设计第二次、第三次。而她,除了“避开”和“让永璋变优秀”,暂时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她攥紧掌心,心中的恨意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她不会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她要找到机会,为自己和永璋讨回公道。但现在,她只能忍,只能等,等一个能与金玉妍抗衡的机会。殿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沙沙”地打在窗棂上,像在诉说着她心中的不甘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