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静静地悬浮在那片奇异的“风暴眼”中,如同惊弓之鸟,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舰体内的警报大多已经平息,只剩下零星的系统自检提示音,反而衬得这份宁静有些诡异。能源输出被莉娜调至最低维持状态,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和核心传感器阵列在全功率运行,引擎低沉地嗡鸣着,如同疲惫巨兽的心跳。
医疗舱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墨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回强化医疗床上,更多的生命监测探头和灵魂稳定电极连接在他身上。数据显示,他的生理机能勉强维持在基础水平,但灵魂波动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且极度不稳定。那“基石”上的裂痕在扫描图像中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
莉娜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林墨冰凉的手,眼圈通红,平日里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助和恐慌。“老大……你醒醒啊,别吓我……没有你在前面顶着,我这心里……没底啊。”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技术天才,此刻终于流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脆弱。她回想起林墨一次次将她从绝境中拉起,无论是在东海基地的初次相遇,还是在星际远征中的无数次技术难关,只要有林墨在,她就觉得再难的问题也有解决的可能。可现在……
苏婉的虚拟影像站在一旁,沉默地分析着数据流。她的表情依旧冷静,但那双由数据构成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远超程序计算的复杂光芒。作为“指挥家”,她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林墨灵魂“基石”那濒临崩溃的状态,以及其与整个“协奏曲协议”之间那根岌岌可危的连接线。林墨不仅是团队的领袖,更是她作为“指挥家”存在的意义核心,是协调“世界引擎”力量的“钥匙”。他的倒下,让苏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仿佛她庞大的算力突然失去了最重要的锚点。
“苏婉姐,怎么办?老大他……”莉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苏婉,仿佛她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苏婉沉默了几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常规的灵魂稳定手段效果微乎其微。他的损伤源于规则层面的反噬,是概念上的动摇。我们需要更本源的力量,或者……找到修复‘基石’的方法。”
“更本源的力量?这里?”莉娜环顾四周,医疗舱冰冷的金属墙壁让她感到一阵绝望。
“或许,就在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苏婉的视线投向舷窗之外那片“空旷”的星域,“这里的环境非常奇特,规则相对稳定,能量流动却带着一种……古老的惰性。我怀疑,我们并非偶然闯入,而是林墨最后那次规则跳跃,将我们带到了一个特定的‘安全区’。”
就在这时,伊芙琳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营养液走了进来——这是她用“生命之源”的残余能量和舰上库存的宁神草药调配的,虽然对灵魂创伤效果未知,但至少能补充些体力。看到莉娜的样子,她心里也是一酸。
“莉娜,先别急,指挥官他……一定会挺过来的。”伊芙琳将营养液放在一旁,轻轻拍了拍莉娜的肩膀,然后看向苏婉,“苏婉小姐,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感觉……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苏婉转向她。
“就是……一种很微弱的呼唤感。”伊芙琳皱着眉头,努力描述着,“不是声音,也不是精神波动,更像是一种……共鸣?和我之前研究情感能量时,接触到的那些非常古老、非常沉淀的‘集体潜意识’残留有点像,但更加……纯粹,更加‘原始’。”
苏婉眼中数据流急速闪烁:“具体方位?”
“说不好,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来自那个方向。”伊芙琳指了指舷窗外,那片如同毛玻璃般的规则壁垒。
这个发现立刻引起了苏婉的高度重视。她立刻调动希望号所有可用的传感器,尤其是那些针对高维信息、规则残留和灵能场域的探测设备,对伊芙琳所指的方向进行了聚焦扫描。
起初,数据一片混沌,除了那片规则壁垒本身散发的微弱干扰,似乎空无一物。但苏婉没有放弃,她调整了扫描参数,加入了基于“协奏曲协议”和“现实锚点”残留共鸣的滤波算法。
几分钟后,主屏幕上原本空白的区域,突然跳出了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源!
信号的特征非常古老,其编码方式与已知的任何文明(包括“摇篮”、“启迪之星”、“星灵旅者”)都有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仿佛是所有已知编码的“始祖”。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信号中,竟然夹杂着一丝……与林墨灵魂本源中那“基石”力量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厚重的气息!
“发现未知信号源!能量等级极低,但信息密度高得惊人!其波动频率……与‘基石’力量存在高度相似性!”苏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波动。
这个消息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莉娜猛地抬起头,擦掉眼泪:“和老大同源的力量?难道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救他?”
“不确定,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苏婉快速分析着,“信号源位于规则壁垒之后,我们需要靠近,并尝试进行接触性解析。莉娜,希望号能进行短距精确位移吗?”
“没问题!引擎冷却得差不多了,短距离挪挪窝还是可以的!”莉娜瞬间恢复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我这就去调整姿态!”
希望号再次动了起来,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探险者,缓缓驶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规则壁垒。
随着距离的拉近,传感器传回的数据也越来越清晰。那并非单纯的壁垒,而是一层极其致密的、由多种基础规则交织形成的“膜”。希望号现有的武器根本无法破开它,甚至连靠近都会受到强烈的排斥。
“不行,这层‘膜’的规则完整性太高了,硬闯只会被弹开甚至反噬。”莉娜看着读数,刚刚燃起的希望又有些黯淡。
“不需要硬闯。”苏婉凝视着信号源,“信号能传出来,意味着存在‘缝隙’。伊芙琳,还能感受到那种呼唤吗?尝试用你的情感共振仪,模拟林墨‘基石’力量的波动特征,看看能否引起共鸣,找到入口。”
伊芙琳立刻点头,跑回她的实验室。片刻后,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的、带着“存在确定”意味的波动,从希望号上散发出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层规则壁垒。
起初,壁垒毫无反应。但就在伊芙琳即将放弃的时候,壁垒的某一点,突然泛起了如同水波般的涟漪!那涟漪中心,规则暂时变得稀薄,露出了其后的一角景象——
那并非狂暴的能量乱流,也非无尽的黑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破的、仿佛由凝固的光和概念本身构成的……废墟。
巨大的、断裂的廊柱悬浮在虚空中,上面雕刻着无法理解的古老纹路,那些纹路还在微微发光,诉说着往昔的辉煌。破碎的平台和阶梯四处飘散,一些奇异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植物(如果那能被称为植物)在废墟的缝隙中顽强生长。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无比苍凉、古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生命力的气息。
而那个信号源,正来自于这片废墟的最深处。
“这是……一个破碎的独立空间?一个……避难所?”莉娜张大了嘴巴。
“不,”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震撼,她调取了数据库中所有关于“摇篮”文明的残缺记载,进行比对,“这里的规则结构、能量 signature、以及那些建筑残骸的风格……这里极有可能是‘摇篮’文明的一个碎片!一个在古老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摇篮碎片’!”
“摇篮”文明!那个创造了“世界引擎”、留下了“园丁”网络、其遗产贯穿了他们整个旅程的、谜一样的起源级文明!竟然在这里,在“起源回廊”的深处,找到了它的一块碎片!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里可能藏着关于“世界引擎”的真正秘密,关于“园丁”与“叛离者”分裂的真相,甚至……可能找到修复林墨“基石”的方法!
“能进去吗?”张猛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舰桥,声音沙哑地问道,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涟漪正在减弱!”伊芙琳喊道,“这个入口不稳定!”
“莉娜,锁定坐标!苏婉,计算最佳进入路径!我们进去!”莉娜毫不犹豫地下令,这一刻,她仿佛接过了林墨的指挥权,眼神坚定。
希望号调整姿态,小心翼翼地向着那正在缩小的涟漪中心驶去。舰体与规则薄膜接触的瞬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穿过水幕般的触感。
就在希望号即将完全没入涟漪的刹那,异变再生!
一道暗银色的、带着冰冷秩序辉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另一侧的规则乱流中冲出,以惊人的速度紧随希望号之后,也要强行闯入那正在闭合的入口!
是“律者”!他们竟然也追踪到了这里!而且看样子,似乎对这片“摇篮碎片”也有所图谋!那艘战舰的样式与他们之前见过的略有不同,更加修长,装甲上布满了如同电路板般的能量纹路,显然是专门用于侦查或特种作战的型号。
“妈的!阴魂不散!”张猛怒吼,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下令开火。
“来不及了!入口要关闭了!”莉娜尖叫。
希望号猛地一震,终于完全穿过了规则壁垒,进入了那片残破的“摇篮碎片”空间。
而在他们身后,那艘“律者”特种战舰,在入口彻底闭合的前一瞬,也险之又险地强行挤了进来!但它显然没有希望号那么“温和”,粗暴的闯入引发了规则壁垒的剧烈反噬,一道无形的规则冲击狠狠撞在它的舰尾,导致其引擎瞬间过载,冒着紊乱的电火花,如同失控的流星,向着碎片空间的另一端斜斜坠落下去,砸毁了一大片悬浮的废墟残骸,激起漫天尘埃。
希望号内部警报再次响起,但这次是针对入侵者的警告。
舰桥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为发现“摇篮碎片”而欣喜,心情就瞬间沉了下来。
前有未知的古老遗迹和可能拯救林墨的希望,后有紧随而至、敌友不明的“律者”追兵。
这片看似宁静的避难所,瞬间变成了新的险地。
苏婉的虚拟影像转向莉娜,声音凝重:“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信号源,同时……警惕‘律者’的动向。张猛,组织陆战队,准备进行遗迹探索和……防御性接敌。”
希望号缓缓降落在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巨大平台上,引擎熄火,如同一个闯入巨人墓穴的不速之客。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律者”战舰坠毁处传来的零星爆炸声,以及废墟中那不知名光植物微微摇曳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