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与漠北一战,我身受重伤,被漠北一户猎户救下。那时漠北王族覆灭,内斗不休,那些效忠王庭的人不死心,就打起了我母亲的主意。也因此打听到了我的存在,靠着我母亲的信物找上了我。”
“我在漠北养伤的那些年,见识过太多的人,饿死的、病死的不计其数。他们同大姜人没什么两样,手无缚鸡之力,为了温饱受制于人。上位者一句话,便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漠北这些年,受过许多漠北穷苦人家的恩惠,也见过漠北人与大姜人相互扶持。我的志向变了,我不愿看见漠北覆灭,我也不愿看见大姜人受烧杀抢掠之苦。所以我接受了王庭遗臣的推举,做了漠北大汗。”
“借细作之利连下北疆三城,是你的主意。”苏晚疾几乎是肯定的,甚至是苛责。
云临君沉默不语,荼迷先坐不住了,他颇有些义愤填膺之意:“细作之事和我师父没有关系,早在我师父继位大汗时便有了这细作,我师父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能让你回来。我们虽攻下北疆三城,却未对城中百姓下手——”
“够了,荼迷。”云临君打断他,示意他坐下。
他对此并无不满之意,早在他决定做此决策时,他就做好了同苏晚疾成为陌路的准备。
苏晚疾同漠北之间的血海深仇,能接受与漠北和平共处,天方夜谭。
“长安,我对兖京所知不多,却也知这些年镇北王为肃清朝堂,付出良多,才有大姜的今日。漠北如大姜,漠北十二部也需要肃清。我既然做了这大汗,我便要保漠北百姓,百年生息。”
“所以,你想借我之手,铲除异己。”
“养狼计划”使漠北十二部离心。如今想来,十二部分散,各部不免战力受损,正好给云临君提供了逐个击破的机会。
还真是给他人做嫁衣。
苏晚疾并不能接受所谓“共存”的理念,哪怕对方是云临君。
她起身拎起一坛酒,朝外走去。
云临君见状也不阻拦,只是对荼迷吩咐道:“她性子倔,你只管跟着,莫触了她霉头。”
荼迷虽不愿,却还是跟上。
院子里只剩下云临君同姜云岫二人。
“我所言非虚,漠北同大姜打了太久了,我想给漠北人谋一条无需大动干戈的生路。”
“但晚晚接受不了,她这一生都在被铲除漠北所困。”
趁着苏晚疾不在,姜云岫便给自己添上酒。漠北的酒下肚,又烈又猛,姜云岫喝不惯。
“哈哈哈,你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北方的酒不如南疆的入口温和,这里大多时候都是极寒天,这酒就得烈,喝了才暖和。”
“难怪她从前总说南疆的酒没味儿,原是这般。”
“我手里有个方子,回头让荼迷给你送去,你照着方子酿,她想来会喜欢的。”
“如此,多谢。”
——
苏晚疾牵了一匹马并未跑远,她回到那个能遥望漠北王庭的地方便下了马。
荼迷紧跟其后,起初不敢上前,在后头待一阵,见苏晚疾没有驱赶的意思,便缓缓向前挪动。
“师父这些年,过得很苦。”
荼迷起了个头,见苏晚疾未曾打断,便垂下头回忆起那段时日。
“王庭遗臣图的是大姜,他们并不把师父放在眼里,师父对于他们而言,是拥有王庭血脉的傀儡。”
“师父一直想逃脱王庭遗臣的控制,私底下养了许多人。师父常说,如今的漠北黑云压城,百姓水深火热。但总有一天,阴霾会散去,漠北的百姓也能同大姜人一般富足。”
“我也恨王庭。王庭的贪欲对外挑起战争,对内更是欺压掠夺。”
“我的姐姐死在王庭,我的妹妹死在王庭的铁骑下,我的父母死在大姜与漠北的征战中。”
“我恨王庭,恨他们挑起争端。恨漠北人,恨他们贪欲不休。恨大姜,恨大姜……恨大姜……”
荼迷抹去泪水,猛吸气间,鼻涕横流:“我不知道该恨大姜什么,但我的父母死在大姜的刀剑之下。”
苏晚疾静静的听着荼迷的哭诉,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恨漠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她无法同漠北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喝酒吃肉。
“晚晚。”
姜云岫的呼唤打乱她的思绪,姜云岫牵着马走近,身上都是酒味,面色也不太好。
“喝酒了?”
“喝了一些,没想到这儿的酒这么烈,有些不习惯。”
“受了伤,还喝烈酒。姜云岫,你什么时候也这么闹腾了。”
“我与晚晚,彼此彼此。”
姜云岫牵着苏晚疾站起来,将人携手往回走,云临君正牵着马守在不远处。
“一路顺风。”
云临君先开的口,苏晚疾欲开口,可那些话却堵在嘴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大汗,一路顺风。”
姜云岫知苏晚疾性子,见她不语,只好替她开口。
返程并未骑马,姜云岫牵着苏晚疾漫步在星夜之下,全当散心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苏晚疾抬头望着姜云岫的侧脸,她的手中都是汗,几乎快抓不住姜云岫的手。
姜云岫将她的手放在袖子上擦了擦,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很清楚,这个答案需要苏晚疾自己去寻找,旁人做不了决定。
“今夜将这些都暂且放一放,旧友重逢,是个好日子。”
姜云岫召来凌风,先行上马。苏晚疾本欲上另一匹马,却被姜云岫拦了下来。
“我今夜受了伤,又喝了酒,你不与我共乘一匹马,不怕我半道酒劲儿上来了,摔下马去?”
苏晚疾站在马下,对着他的腿猛砸一拳:“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一句好话!”
“晚晚这话说的不对,狗嘴里如何能吐得出象牙来?”
苏晚疾闻言,在他大腿上用力一掐一拧。疼得姜云岫只有讨饶的份。
“好晚晚,在掐明日可走不动道了,是要被人笑话的。”
见他挂着三分笑,苏晚疾又是一巴掌拍他腿上,随后翻身上马,与他共乘一匹。
姜云岫只管抱着人,在身后指挥路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