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跟随护路员哈桑,离开散落着碎石的公路,走向那个倚靠着陡峭山壁搭建的简易休息站。
走近了看,这休息站确实简陋,主体是粗粝的石头垒砌的墙壁,顶上覆盖着锈迹斑斑的铁皮,仿佛随时可能被山谷里的大风掀翻。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看似随风飘摇的所在,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韧与整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休息站门口两侧,各插着一面旗帜——一面是巴基斯坦深绿色底的新月五星国旗,另一面,则是鲜艳的五星红旗。
两面旗帜在喀喇昆仑山脉干燥而猛烈的山风中猎猎作响,虽然旗帜边缘有些磨损,颜色却依旧鲜明,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坚守。
【看到两国国旗并排飘扬,突然有点想哭。】
【在这种荒凉的地方看到国旗,感觉好神圣。】
【护路员的工作虽然平凡,但好伟大!】
【这个休息站,像是一个友谊的哨所。】
走进休息站内部,空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张旧木桌,几把歪斜的木椅,还有一个用来烧水取暖的小铁炉。但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工具摆放整齐,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哈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地方小,有点乱,兄弟别介意。”
林墨的目光,立刻被木桌上方墙上挂着的两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张被仔细镶嵌在简易相框里的、已经严重泛黄的黑白照片,以及一个挂在钉子上的、白色搪瓷剥落处处露出黑色底坯的旧缸子,缸身上,“中国援建”四个红色大字虽然斑驳,却依然清晰可辨。
哈桑注意到林墨的目光,眼神瞬间变得悠远而充满敬意。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个旧搪瓷缸,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迹,仿佛在触摸一段滚烫的历史。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哈桑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讲述史诗般的庄重,“他当年,就是修建这条喀喇昆仑公路的工人之一。”
他示意林墨坐下,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目光投向窗外险峻的群山,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父亲常说,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些大型机械。开路,全靠钢钎、铁锤、炸药,还有……人的手,人的肩膀,人的命。” 他的声音仿佛把林墨也带回了那个火红的年代。
“‘猴子路’与‘飞线’,”哈桑深吸一口气,“最开始,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工人们身上绑着绳索,像猴子一样挂在悬崖上,用锤子砸,用钢钎撬,硬是在垂直的绝壁上,凿出一个个放炸药的小洞。那叫‘猴子路’。还有更吓人的‘飞线’——勘探队员悬在几百米高的空中,沿着几乎垂直的岩壁进行测量,风吹过来,人就像钟摆一样晃,下面就是咆哮的印度河……很多人,就这样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的天啊!这简直是拿命在铺路!】
【听着都觉得腿软,向建设者们致敬!】
【难以想象的艰苦!】
“严寒、缺氧与雪崩,”哈桑继续说着,眼神里流露出对自然伟力的敬畏,“这里海拔高,冬天能到零下三四十度,吐口唾沫还没落地就成冰碴子。很多人冻伤了手脚,甚至落下终身残疾。空气也稀薄,干一会儿活就喘不上气,头晕眼花。最可怕的是雪崩……我父亲说,有时候正干着活,就听见天上像打雷一样轰隆隆响,然后整面山的雪就塌下来,像白色的魔鬼,瞬间就把人和机械都吞没了……清理出来的时候……”哈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心情好沉重……真的是用血肉之躯在挑战自然。】
【每一个公里,都是用生命铺就的。】
【致敬英雄!永垂不朽!】
“张工……” 说到这个名字时,哈桑的语气明显变得不同,充满了尊敬和亲切。
他指了指墙上那张泛黄照片。林墨凑近看,照片上,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身后是杂乱的开山工地。左边是年轻时的哈桑父亲,戴着当地常见的帽子,笑容憨厚。
右边则是一位戴着眼镜、穿着工作装、面容清瘦却目光坚定的中国年轻人。
“这就是张工,张建设工程师。”哈桑看着照片,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父亲说,张工是他们那里最有学问、技术最好的人,但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和大伙儿同吃同住,一起抡大锤,一起抬石头。哪里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
哈桑陷入了回忆的叙述中,语速不快,却充满了细节:
“有一次,爆破后出现了不稳定的危岩,随时可能掉落,威胁下面作业的工人。是我父亲和张工一起,腰里系着绳子,悬在半空,用长杆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松动的石头捅下来。我父亲说,张工的手一直在抖,不是怕,是累的,但他眼神特别坚定,嘴里还一直用刚学会的乌尔都语对我父亲喊:‘兄弟,稳住!小心!’”
“还有一次,我父亲得了重感冒,引发高原肺水肿,高烧不退,是张工连夜带着药,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几公里外的营地赶过来,守了他一整夜,把分配给自己的氧气瓶硬是让给了我父亲用。”哈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父亲醒来后,张工却因为劳累和缺氧,自己差点晕过去。他总说,张工不只是工程师,是真正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