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儿童之家的工作人员牵着拉朱的手渐渐走远,拉朱一步三回头,直到拐过走廊尽头,才终于消失在林墨的视线中。
林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只是短暂相遇,但这个善良又命途多舛的孩子,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这时,那位一直比较沉默的男工作人员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林墨面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敬意和诚恳:
“林墨先生,请留步。我们组织的负责人,其实也有关注您的社交媒体频道,对您记录真实、传递善意的旅行方式非常赞赏。等过段时间,拉朱和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我们想正式邀请您来参观我们的特殊儿童之家,看看孩子们在那里的生活,如果您愿意,也可以用您的镜头,让更多人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林墨正想着以后有机会要看看拉朱的境况,这个邀请来得正是时候,他立刻欣然答应:“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准时拜访。”
工作人员留下联系方式后便告辞了。
一旁的维尔马局长听到关于频道的话题,凑近了些,带着些官方的谨慎,又难掩期待地问道:“林墨先生,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您是否打算在您的频道上发布呢?”
林墨坦诚相告:“是的,局长,我习惯用视频记录旅程中的重要节点。这次的事件意义非凡,我准备将其剪辑发布。当然,这需要征得贵方的同意,尤其是涉及到警方行动和孩子们隐私的部分。”
“当然可以!我们非常欢迎!”维尔马局长连忙说道,脸上露出笑容,“这对我们加尔各答警方来说,也是一次极好的正面宣传机会,可以向世界展示我们打击犯罪、保护儿童的决心和能力。只是……”
他略作停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您在发布到x或者INS这类国际平台时,能否顺便艾特一下我们加尔各答警方的官方账号?而且孩子们的面部能否进行马赛克处理,保护他们的隐私。”
“这是应该的,不用说我也会做的。”林墨爽快答应。
维尔马局长脸上的笑容更盛,但随即又浮现出一丝尴尬,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还有就是……我……我后来情绪有点激动,对阿贾伊动手的那一段……可能……不太方便……”
林墨心领神会,微笑着打断他:“局长先生请放心,我明白。那段画面不会出现在最终的成片里。维护执法者的形象同样重要。”
他理解维尔马的顾虑,作为执法人员,当众动用私刑,即使情有可原,传出去也确实影响不好。
维尔马局长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尴尬尽去,只剩下感激。
他热情地一把拉住林墨的手,用力摇晃着:“太感谢您的理解了!林墨先生,说真的,今天这件事,我必须郑重地感谢您!不仅仅是作为警察局长破获了一个困扰多时的案子,更是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看到阿贾伊那种人渣如此欺凌弱小,我……我实在是……”
他情绪有些激动,话语哽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所以,请务必给我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餐厅,地道的孟加拉风味,请让我请您吃顿便饭!”
林墨本欲推辞,但看到维尔马局长眼中不容拒绝的真诚和热情,加之自己也确实饿了,便笑着答应下来:“那就让局长破费了。”
维尔马局长带林墨去的,并非什么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而是一家位于老城区巷弄深处、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餐馆。
门面不大,但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内部装饰充满了浓郁的殖民地风格与印度本土元素结合的气息,墙壁上挂着旧黄浦区的黑白照片和色彩鲜艳的印度民间绘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混合而成的、复杂而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欲大动。
维尔马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要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
他接过菜单,熟练地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林墨先生,您远道而来,一定要尝尝我们这里最地道的味道!这是黄油鸡,香浓滑嫩;这是羊肉比尔亚尼菜,用藏红花和多种香料焖制,米饭粒粒分明;这是玛莎拉烩豆,我们的国民菜;还有烤饼、塔利拼盘……对了,还有我们特色的烤羊肉串,炭火烤制,外焦里嫩!”
很快,菜肴陆续上桌,琳琅满目,色彩缤纷,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将人淹没。
维尔马局长热情地示意林墨开动,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哎呀,瞧我,忘了您是外国人,可能不习惯用手抓饭。服务员!” 他抬手就要招呼服务员拿刀叉和勺子。
林墨连忙摆手制止,笑道:“局长,不用麻烦。入乡随俗,既然来了印度,当然要体验最地道的吃法。何况我之前在孟加拉待过一段时间,已经学会用手吃饭了,感觉这样食物会更香。”
维尔马局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哈哈笑道:“好!林墨先生果然是真正懂得旅行的人!那我们就开动吧!”
两人洗净手,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林墨用右手撕下一小块烤饼,巧妙地舀起一些黄油鸡的酱汁和肉块,送入口中。
香浓的奶油番茄混合着多种香料的复合味道在舌尖炸开,烤饼的麦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酱汁的浓郁,口感层次极其丰富。
他又尝试了羊肉比尔亚尼菜,长粒香米吸饱了羊肉和香料的精华,羊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藏红花的独特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果然美味无比。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维尔马局长期待地问。
“非常棒!”林墨由衷地赞叹,“香料运用得出神入化,每一种味道都那么鲜明却又和谐统一。”
美食拉近了距离,餐桌上的气氛更加融洽。
几口美味的食物下肚,维尔马局长似乎也放松了许多,他喝了一口当地特色的拉西酸奶饮料,眼神飘向窗外加尔各答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说到孟加拉……”维尔马局长缓缓开口,语气带上了一丝悠远和沉重,“我和那个国家,也有一段……不太愉快的往事。”
林墨放下手中的食物,好奇而专注地看向他,做了一个倾听的姿态。
维尔马局长深吸一口气,说道:“那还是我刚刚当上警察没多久的时候,大概二十多年前了吧。
有一天晚上,我独自在卡利格特区的一条偏僻小巷里巡逻。那时候的卡利格特,比现在还要混乱得多。”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就在一条几乎没有灯光的小巷深处,我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
我赶紧跑过去,借着月光,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一个黑影看到我,像鬼魅一样,‘嗖’地就窜进旁边的迷宫般的小巷里,消失不见了。我当时太年轻,经验不足,没有立刻去追,而是先去看那个女孩的情况……”
维尔马局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她伤得太重了,我只好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支援,然后拼尽全力把她抱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最近的医院。一路上,她在我怀里,气息越来越弱,我不停地跟她说话,让她坚持住。可是……到了医院,医生抢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餐厅里悠扬的印度音乐似乎也掩盖不住那份沉重的寂静。“她那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就在我眼前……我当时那种无力和愤怒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林墨能感受到维尔马话语中那份历经岁月却未曾磨灭的愧疚与痛苦,他轻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局长。你已经尽力了。”
维尔马局长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那份沉重,继续说道:“事后,我像疯了一样调查这个案子。但是那个凶手非常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现场没有目击者,没有指纹,没有dNA,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个案子,成了我职业生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悬案,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直到前两年,”他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在整理一些陈年旧案,试图用新的技术手段重新审视时,无意中看到了国际刑警共享的一部分档案。里面提到了几起发生在孟加拉国,特别是达卡地区的悬而未决的袭击案,作案手法非常相似。都是针对独行的年轻女性,在偏僻处下手,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线索,而且,手段都……极其残忍。”
他看向林墨,眼神复杂:“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凶手,在加尔各答犯案之后,就流窜到了孟加拉,并且在那里继续着他的罪行。他就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恒河平原的阴影里。可惜……我现在是加尔各答的警察局长,不再是一线探员,也没有跨境执法的权力。这个案子,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亲手了结了。”
说到这里,维尔马局长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溢出胸膛。
他将杯中的拉西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中的块垒。
林墨默默地听着,他能理解一位富有责任感的警察,面对这样一个逍遥法外、可能仍在作恶的凶手时,内心是何等的煎熬。
他给维尔马局长的杯子续上饮料,真诚地说:“局长,有些罪恶,或许我们无法亲手终结,但正义的追寻永远不会停止。你当年救不了那个女孩,但今天,你拯救了拉朱和许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你在用另一种方式践行着守护的承诺。”
维尔马局长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释然和慰藉的笑容。他举起杯子,对林墨说:“谢谢你,林墨先生。你说得对。来,为了那些被拯救的孩子,也为了……所有仍在追寻正义的人。”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吃完饭,走出餐馆,夜晚的加尔各答凉风习习,吹散了餐厅内的沉闷和维尔马心头的阴霾。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脸上重新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墨先生,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在加尔各答好好逛逛了!这里可是泰戈尔的故乡,文化底蕴深厚。你可以去印度博物馆看看古老的雕塑,去乔林基街感受殖民风情,去泰戈尔故居寻找诗人的灵魂,或者就在胡格利河边散步,看看豪拉大桥的夜景……祝你在印度的旅程愉快,充满新的发现!”
与维尔马局长握手告别后,林墨独自走在加尔各答的夜色中,心中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