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树枝断裂的脆响还在林子里荡着,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对面营地那三个人,六只眼睛,刀子似的扎过来。
挎着56式的那位动作最快,枪口已经抬平,食指扣在护圈外边,眼见着就要搂火。
“退!”老史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他同时抓起身旁一块半埋在腐叶里的石头,看也不看,抡圆了膀子就往左侧一片灌木丛砸过去。
石头砸在树叶子上,发出一阵哗啦啦的乱响。
这一下起了作用。
那挎枪的汉子枪口下意识地往响声那边偏了偏。
就这眨眼不到的工夫,老史像一头贴地蹿出去的豹子,矮着身子,借着几丛半人高的蕨类植物掩护,向后疾退。
我和耗子也不慢,手脚并用,屁滚尿流地跟着老史往后缩,脊梁骨紧贴着冰凉潮湿的地面,恨不得能钻进去。
我们退出去也就五六十米左右,躲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巨大岩石后面。
岩石像个弯腰的老龟,底下有个狭小的空隙,刚够我们三个挤进去。
腐叶和泥土的腥气混着身上冷汗的酸味儿直冲鼻子。
“妈……妈的……差点……差点就交代了……”耗子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利索。
老史没理他,侧着身子,把一只耳朵紧紧贴在长满苔藓的岩石上,闭着眼,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也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刚才那阵骚动过后,只剩下风吹过树叶子那种沙沙的响声,还有我们自己个儿咚咚的心跳。
过了能有两三分钟,远处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听着不像是真鸟,倒像是某种哨子发出来的声音。
“人没追过来,”老史慢慢睁开眼,压低声音,“放哨呢。刚才那石头,让他们以为咱们往那边跑了。”
“史哥,现在咋整?”我喘匀了气,感觉手脚还有点发软,“这帮孙子警惕性太高,家伙又硬,咱这三瓜俩枣,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老史没立刻回话,他从岩石缝隙里慢慢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营地方向看。
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林子里光线变得更暗,那些帐篷在昏黄的光线下,像几个蹲伏着的巨兽。
“硬碰硬是找死。”老史缩回头,背靠着岩石坐下,“得摸清他们的底细。为啥绑人?找潜龙洞为了啥?还有,他们到底几号人?”
耗子忙道:“咋摸啊?凑近点都差点吃枪子儿。”
“等天黑。”老史语气不容置疑,“天黑透了,再摸过去。这林子黑得早,他们也得点火,有光就有影子,有影子就有机会。”
接下来就是熬时间。
我们仨从石头缝里挪出来,换到岩石背后一片乱草窝子里窝着,好歹能伸伸腿。
耗子刚一放松,肚子就“咕噜”一阵乱叫,他苦着脸揉揉肚皮:“操,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要是有个热乎屁都得算加餐了。” 老史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消停点!屁大点声都能传老远。”
压缩饼干吃完了,水壶里也只剩个底儿,饥渴交加,更是难熬。
耗子闲不住,小声嘀咕:“教授,你说那被绑的是谁?看穿着不像他们一伙的,会不会是……是周主任那边的人?”
我摇摇头:“不好说啊,也可能是这山里的猎户,或者……碰巧撞上他们的倒霉蛋。”
我心里琢磨着那张烂纸片上的“……ological surv…”,总觉得这伙人来头不简单。
天终于一点点黑透了。
这坑底的老林子,黑得那叫一个彻底,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上连个星星月亮都瞅不见,全让层层叠叠的树冠给挡住了。
各种夜虫开始叫唤,唧唧吱吱的,听着让人心烦。
对面营地亮起了光。
不是篝火,是那种烧气儿的野营灯,挂在了帐篷门口,发出一种稳定的、白晃晃的光。
光晕不大,刚好照亮营地中间那一小片地方,帐篷和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后面的树林和岩石上,晃晃悠悠的,像鬼影。
“差不多了。”老史活动了一下冻得发僵的手脚,“耗子,你留这儿,守着咱们这点家当。我跟老陈摸过去看看。”
耗子一听不乐意了:“别啊史哥!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
“你毛手毛脚,去了添乱。”老史一口回绝,“藏好了,别弄出动静。要是听到枪响,或者我们天亮前没回来,你就自己想办法,沿着来时做的记号往外撤,能跑一个是一个。”
耗子还想争辩,老史眼睛一瞪,他立马蔫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我和老史把身上容易发出响声的东西都紧了紧,土枪背好,砍刀别在顺手的地方。
老史在前,我在后,俩人像两条影子,贴着地面,借助树木和岩石的阴影,慢慢地朝那片光晕摸过去。
脚下软绵绵的腐殖层这时候成了最大的麻烦,每一步都得异常小心,先用脚尖轻轻试探,确定底下没有枯枝败叶,再把身体重量慢慢移过去。
林子里那种混合着腐烂和奇异植物的气味更浓了,直往鼻子里钻。
离营地还有五六十米的时候,老史打了个手势,我俩蹲在一丛巨大的、叶片像蒲扇一样的植物后面,不动了。
从这个角度,能比较清楚地看到营地里的情况。
帐篷一共三顶,品字形摆放。
中间那顶最大,门口挂着灯,那个戴鸭舌帽的高大男人和拿笔记本的人坐在灯下的一块帆布上,正低声说着什么,面前摊开着一张地图。
挎着56式的那位没在明处,估计是在暗地里警戒。
那个拿天线的家伙也不见了踪影。
最让人注意的是那个被绑着的人。
他还是靠在营地侧面那块岩石下,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我心里一沉。
就在这时,中间帐篷里走出来另一个人,身材瘦小些,手里拿着个水壶,走到被绑那人跟前,踢了他一脚。
被绑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瘦小个子拧开水壶盖,凑到那人嘴边,粗暴地灌了几口水,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灌完水,瘦小个子蹲下身,似乎低声问了几句什么。
被绑的人只是摇头,一声不吭。
瘦小个子似乎有些恼火,又踢了一脚,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回帐篷。
“得想办法凑近点,听听他们说啥。”老史用气音在我耳边说。
我俩又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挪了十几米,躲到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后面。
这树离营地边缘只有三十米不到了,能模糊地听到帐篷那边的谈话声。
“……信号还是不稳定,这鬼地方磁场干扰太厉害。”是那个拿笔记本的声音,带着点焦躁。
“耐心点,安德森。”戴鸭舌帽的男人声音比较沉稳,带着一种发号施令的口吻,“入口肯定就在这片区域。根据那些八思巴文的指向和地质扫描的异常,误差不会超过九百米。”
八思巴文?
地质扫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伙人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
“头儿,那家伙还是不肯说。”刚才灌水的瘦小个子插嘴道,声音尖细,“我看他就是个普通的猎户,碰巧撞见咱们,啥也不知道。”
“猎户?”鸭舌帽冷笑一声,“普通的猎户,身上会带着军用指北针?他在跟我们装傻。”
军用指北针?
我越听越惊,那个被绑的人,恐怕真不简单。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带着这个累赘。”瘦小个子问。
鸭舌帽沉默了一下,说:“再给他一晚上时间。明天早上如果还不开口,就处理掉,我们没时间浪费了。”
处理掉?
我心里一寒,这帮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杰克和李呢?怎么换个岗这么久没动静,鸭舌帽突然问道。
拿笔记本的安德森站起身,朝营地侧面黑暗处望了望,喊道:“杰克!李!你们他妈死哪去了?”
没有回应。
只有林子里风吹过的声音。
帐篷里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鸭舌帽一把抓起了靠在帐篷边的另一把步枪,动作熟练地上膛。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不对劲!”鸭舌帽低喝一声,“安德森,守着营地!猴子,跟我去看看!”
那个叫猴子的瘦小个子也应了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
我和老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这黑灯瞎火的,会出什么事?
鸭舌帽和猴子端着枪,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向营地侧面的黑暗中摸去。
手电光柱在林木间晃动,像两把不安的刀子。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响,紧接着,那两把手电光猛地同时熄灭了!
“头儿?猴子?” 安德森在营地这边紧张地大喊,声音都变了调。
没有任何回应。
安德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端起了挂在胸前的冲锋枪,枪口对着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但手指却僵在护圈外,没敢扣下去。
他显然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恐惧——开枪,可能会误伤自己人;不开枪,那无声无息吞噬了四个同伴的未知,正步步紧逼。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在原地焦躁地挪动着脚步,几秒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枪口,对着黑暗上方的树冠,“哒哒哒!哒哒哒!”打了两个精准的短点射!
刺耳的枪声撕裂了林夜的寂静,惊起一片飞鸟,树叶和断枝簌簌落下。
他显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扫射,而是在进行警告和试探。
枪声过后,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比之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安德森彻底慌了,他后退了两步,背靠着一顶帐篷,枪口胡乱地指着各个方向,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连那个一直靠着山石的被绑者,也抬起了头,望向黑暗,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在跳动的灯光下闪了一下。
“史哥……”我低声叫了一句,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四个人了!就这么没了?
黑吃黑?
还是这鬼林子里,真有别的什么东西?
老史脸色凝重,死死盯着那片接连吞噬了四个人的黑暗,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水深啊,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