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卡车上,颠簸的路途仿佛成了摇篮。
林静姝靠在角落里,早就睡得东倒西歪。
姜晓荷却毫无睡意,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树木,脑子里全是新产品的构想。
那叠厚厚的订单和沉甸甸的六千块现金,就放在她和陆铮中间的帆布包里,像一团滚烫的火,烧得她心里热乎乎的。
“别想了,回去再说。”陆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虽然闭着眼,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姜晓荷转过头,看着他额角上还贴着纱布的伤口,心里一软,又有些发酸。
“我睡不着。”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过手,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进了掌心。
他的手掌干燥又温暖,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卡车“哐当哐当”地驶入红星公社时,天已经擦黑。
村口的大槐树下,不少人正在乘凉,看到那辆熟悉的军绿色卡车回来,都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晓荷回来啦!”
“哟,这是从省城回来了?看这车,是去办大事了吧!”
姜晓荷跳下车,简单地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就立刻对帮忙卸货的林小丫说:
“小丫,去通知厂里所有小组长,还有王婶她们几个,半小时后到厂里开会!一个都不能少!”
林小丫看着她严肃的表情,知道有大事,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半小时后,辣酱厂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
这是辣酱厂第一次在晚上召开这么紧急的会议,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咋回事啊?这么晚了开会?”
“不知道啊,看晓荷那脸色,好像挺严肃的。”
姜晓荷清了清嗓子,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她环视一圈,看着这些已经成为工厂骨干的女人们,直接开门见山。
“今天叫大家来,是宣布一个决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姜记,要扩大生产,开发新产品!”
新产品?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婶是厂里的老人,胆子也大些,忍不住问:“晓荷啊,咱这辣酱不是卖得好好的吗?咋还要搞新的?”
“是啊,光这辣酱都忙不过来了。”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
姜晓荷笑了笑,将白天和陆铮商量好的那套说辞,用更通俗易懂的话讲了出来。
“辣酱好卖,但咱们不能只有一条腿走路。这次我去省城发现,很多人出门在外,吃饭是个大难题。”
“咱们要是能做出一种干净卫生、打开就能吃的肉食,大家说,有没有人买?”
肉食?打开就能吃?
工人们面面相觑,这事儿她们想都没想过。
“那不就是……卤肉?”一个年轻的姑娘小声说。
“可那玩意儿放不住啊,天一热就坏了。”
姜晓荷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放不住的问题,我已经有办法解决了。大家只需要告诉我,这东西,你们觉得行不行?”
“行!咋不行!”一个汉子粗着嗓门喊道,“要真有那玩意儿,我跑一趟运输,在车上就能吃上肉,那可美死了!”
他的话像点燃了火药桶,屋里立刻炸开了锅。
“那可不!谁不想出门在外吃口热乎的!”
“要是真能做出来,肯定不愁卖!”
看着大家兴奋的神情,姜晓荷知道,这事儿成了。
她当即宣布,辣酱厂的日常生产交给王婶全权负责,她自己则要带着几个人,全力筹备新车间和新产品。
工人们一听要做“方便菜”,还是肉菜,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十足。
散会后,整个辣酱厂都还沉浸在一种新奇又兴奋的氛围里。
接下来的几天,姜晓荷彻底成了大忙人。
她先是找来几张大白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凭借着后世的记忆,一笔一划地画出了新车间的设计图。
清洗区、卤制区、分割区、包装区……每个区域都严格划分,连下水道的走向和通风口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那标准,别说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就是拿到县里的食品厂去,都绝对是顶尖水平。
图纸一出来,陆铮就动用关系,联系上了县里一家因为经营不善、即将倒闭的国营食品厂。
他没花多少钱,就以处理废铁的价格,淘换回来一大批宝贝。
两个半人高、能炖下一整头猪的不锈钢卤制大锅,好几张厚实的案台,最关键的是,还有一台半新不旧的真空包装机。
设备用卡车运回村里的那天,整个红星公社都轰动了。
全村老少,除了下不了地的,几乎都跑来看热闹,把辣酱厂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那两个锃光瓦亮的大锅已经足够让人咋舌,当陆铮指挥着人把那个方方正正、构造复杂的“铁盒子”抬下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啥啊?咋长得这么奇怪?”
“听说是从省城弄来的宝贝疙瘩!”
姜晓荷指挥着工人将机器安装到位,然后拿来一个玻璃瓶,放进机器里。
她在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机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机器里的一个小探头伸出来,对着瓶口,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瓶子里原本鼓鼓囊囊装着的一小块布,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紧紧地贴在了瓶壁上,仿佛里面的空气全被抽干了。
“娘哎!这……这是咋回事?”
“空气!空气被吸走了!”一个读过书的年轻人惊呼道。
“我的天,这铁盒子还会吸气?”
村民们啧啧称奇,看那真空包装机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神仙法器。
几个胆大的小孩,还想伸手去摸摸,被大人一巴掌拍了回去。
姜晓荷看着大家又敬又畏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她知道,这台机器,将是她“方便菜”事业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设备到位,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配方调试。
姜晓荷一头扎进了厨房里,这里成了她的专属实验室。
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里面是翻滚的老汤,各种香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辣酱厂的上空。
八角、桂皮、香叶、丁香……
她像个古代的炼丹师,拿着小秤,精确地称量每一种香料的克数,一遍遍地调整比例。
今天卤出来的牛肉咸了,明天卤出来的猪蹄又淡了。
有时候香料味太重,盖住了肉香,有时候又火候不够,肉质发柴。
她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天要尝几十种不同味道的卤肉。
到了晚上,整个人的味觉都快失灵了,吃什么都感觉是一个味儿。
陆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她忙着试味,他就站在一旁,等她皱起眉头,就立刻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漱口。
她忙到忘了吃饭,他就会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强硬地按着她坐下吃完。
夜深人静,工人都下班了,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
陆铮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厨房门口,借着屋里透出的光,安静地擦拭他的那根拐杖。
他话不多,却用行动给了姜晓荷最坚实的支撑。
终于,在连续一周不眠不休的试验后,一个傍晚,姜晓荷从氤氲的热气中,捞出了一块色泽酱红、香气扑鼻的牛腱子肉。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切片,然后用那台神奇的真空包装机封好。
这是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姜记”方便菜产品。
她拿着那包还带着余温的五香卤牛肉,像捧着稀世珍宝,走到了陆铮面前。
她拆开包装,用筷子夹起一片,吹了吹气,小心地喂到陆铮嘴边,眼睛亮晶晶地,充满了期待。
“尝尝,快尝尝!这次的味道,我觉得刚刚好!”
陆铮看着她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的双眼,张开嘴,将那片牛肉吃了进去。
牛肉卤得恰到好处,软烂入味,香料的复合香气和牛肉本身的鲜美滋味在口腔里完美融合,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
他慢慢地咀嚼着,喉结上下滚动。
姜晓荷紧张地看着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陆铮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眼,看向她的目光却变得异常复杂。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太好吃了。”
姜晓荷刚要欢呼,却听到了他的后半句话。
“好到……会引来真正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