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带着一股子干冷硬气，刮在脸上像刀子。
随着“况且况且”的巨响慢慢停歇，绿皮火车终于喘着粗气，停靠在了京城火车站的站台旁。
车门一开，白色的蒸汽“噗”地一声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站台上涌动的人潮。
陆铮没急着下车。他站在车厢连接处，先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得像寒潭水的眼睛。
他又回身，帮姜晓荷把那条红围巾围得严严实实。
“到了。”他低声说，顺手把那把水果刀换了个顺手的位置，塞进了袖口里。
姜晓荷紧了紧怀里的帆布包，那里装着那份价值连城的合同。
她深吸一口气，京城的煤烟味儿混合着凛冽的空气钻进肺里，让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一震。
“走。”
两人刚随着人流走下踏板，还没站稳脚跟，几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就逆着人流围了上来。
他们动作很快，也不说话，只是极有默契地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硬生生把陆铮和姜晓荷跟周围的旅客隔绝开来。
为首的一个男人大概四十来岁，颧骨很高，眼神阴鸷。他走到陆铮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道：
“三爷，二夫人让我们来接您。车在后头，老爷子在医院，二爷还昏迷着，家里乱得很，不方便见客。”
“二夫人给您在西郊招待所安排了房间，请吧。”
说是“请”，但他身后那两个壮汉的手已经隐隐摸向了后腰。
这是要软禁。
要是真跟他们去了什么西郊招待所，别说见老爷子最后一面，能不能囫囵个儿出来都两说。
陆铮站在原地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滚。”
那男人脸色一变，阴恻恻地凑近了一步：“三爷，这是京城，不是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沟。”
“二夫人现在的脾气可不太好，尤其是二爷出事后，她更是说一不二，您别让我们难做……”
“既然知道这是京城，你们还敢这么狂？”
说话的不是陆铮，而是姜晓荷。
她突然往前跨了一步，直接挡在了陆铮身前。
她个子不高，在几个北方大汉面前显得娇小得很，但那股气势却硬是没输半分。
“你是哪根葱？”男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这是陆家的家事，少插嘴。”
“家事？”姜晓荷冷笑一声，猛地把怀里的帆布包高高举起，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清脆响亮地传遍了半个站台。
“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狗！但这包里装的，是跟法国人签的七万两千美元的外汇合同！是国家的一级机密文件！”
“我是红星食品厂厂长姜晓荷，这次是应外贸部邀请，特意来京城汇报创汇工作的！”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拦着我们的路，是不是想破坏国家的外贸大计？是不是想窃取国家机密？！”
这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简直比泰山还重。
周围原本匆匆赶路的旅客瞬间停下了脚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这边看。
“外汇”、“国家机密”、“破坏分子”，这些词在这个年代，每一个都足以让人掉层皮。
那男人的脸色瞬间白了：“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
“是什么？难道你们比外贸部的领导还大？”
姜晓荷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头对着出站口那个方向大喊一。
“王处长！您要是再不出来，这七万美金的合同，我可就不敢往外贸部送了！这京城的治安，太吓人了！”
话音刚落，出站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五六个穿着笔挺制服、胸前别着钢笔的中年人，在几名公安的陪同下，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领头的正是之前在广交会见过的王处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姜厂长！陆同志！误会！都是误会！”王处长跑得满头大汗，一看见被围在中间的两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中山装男人，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火车站拦截国家的外贸功臣？！”
那几个中山装显然没想到姜晓荷真的能把官面上的人喊来，而且来头还不小。
那领头的男人看着王处长身后的公安和记者，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误……误会，我们就想接个亲戚……”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脚下却开始往后退。
“亲戚？”陆铮这时候才缓缓开口。
他往前逼近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大山压了过去。
他伸出手，动作并不快，却精准地捏住了那男人的肩膀，稍微一用力。
“咔吧。”
一声脆响。
男人疼得五官扭曲，惨叫声还没出口，就被陆铮冷冰冰的眼神给憋了回去。
“回去告诉林美凤，”陆铮的声音低沉沙哑，直呼二嫂的名字。
“想拦我，让她自己来。派几条狗过来，丢的是陆家的脸。”
说完，他松开手，像扔垃圾一样把那男人甩开，然后转身对着王处长点了点头：
“王处长，麻烦了。不过我想先回一趟家，有些私事要处理。”
王处长是人精，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里头水深得很。但他现在的任务是保住这笔外汇订单的落实，只要人没事，别的他不管。
“没问题！”王处长大手一挥，“车就在外面等着！红旗轿车！不管您要去哪，我们亲自护送！”
“我倒要看看，在这四九城里，谁敢动咱们的大功臣一根汗毛！”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闪光灯的咔嚓声中，陆铮牵着姜晓荷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站台。
那几个中山装男人捂着肩膀缩在角落里，看着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红旗轿车绝尘而去，连个屁都不敢放。
车上。
姜晓荷长舒了一口气，把帆布包抱在怀里，冲陆铮眨了眨眼：“怎么样？我这把‘尚方宝剑’好使吧？”
陆铮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
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低声笑了一声：“好使。比枪好使。”
“不过，”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望向前方那条通往军区大院的林荫道。
“接下来这道门，光靠嘴，怕是进不去了。”
“二哥昏迷，二嫂掌权。”陆铮眯了眯眼，语气有些森然，“我这个二嫂，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姜晓荷握紧了他的手：“那咱们就硬闯。反正我现在有钱，砸坏了东西，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