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暴雨,如万千条鞭子狠狠抽打在残碑谷嶙峋的怪石上,发出沉闷的哀嚎。
苏璃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斗篷下那张脸,白得像一捧初雪,眼神却比这风雨更冷。
她站在一处地势下陷的环形石地中央,脚下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泥泞。
图鉴上标记的“影缚阵”中枢,便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土地之下。
“吱吱!”
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通体雪白、寻宝鼠吱吱从她袖中窜出,两只前爪闪电般刨动起来。
然而,往日里无坚不摧的利爪,此刻却像是陷入了淤青之中,只挖开薄薄一层,便被一股诡异的粘滞力道给缠住。
泥土之下,并非寻常土石,而是一种泛着幽光的胶状物,粘稠如膏,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凝魂胶?”苏璃眉尖微蹙。
这种东西只在古籍中见过,传闻是以百种阴魂草药混合兽血熬制而成,专用于禁锢魂魄,寻常物理手段极难破开。
就在这时,她脚边那只通体碧绿的双生蛊蟾雌体,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两只鼓胀的眼泡死死盯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咕呱”的低沉警告。
它猛地抬起前爪,重重拍在泥地上,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下一秒,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入苏璃脑海:地下,有活物!
不是阴魂,不是邪祟,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心跳声极为缓慢,沉重而压抑,每搏动一次,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与常人截然不同。
是长期服用“定魄散”才有的缓律!
苏璃的瞳孔骤然一缩,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莫三更!
那个以守墓为天职,常年服用“定魄散”压制心魔的男人,他竟然……以身饲阵,将自己炼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好一个守墓族,真是够狠!
他们不是在守阵,而是用自己的命,在喂养这座杀阵!
难怪图鉴提示此阵无固定阵眼,原来阵眼是活的!
破阵?
不。
一个活人阵眼,一旦强行破开,莫三更必将魂飞魄散,而整座大阵的反噬之力,也足以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苏璃的指尖在《血蛊调和术》的残卷书页上轻轻划过,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万物相生相克,以活物为阵者,其七情六欲亦为阵门。以惑代锁,以毒破衡。”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不能破,那就……把它变成我的!
“去!”
一声令下,雄蟾悄无声息地跃出,它身体一鼓一缩,竟从口中吐出四团淡青色的雾气。
雾气落地即散,分别融入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石碑阴影中,化作四只无形的“迷魂雾眼”,静待猎物。
而那只雌蟾,则得到了一道更复杂的指令。
它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那片粘稠的“凝魂胶”中,如鱼入水,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心跳最剧烈之处游去。
抵达阵图核心,它伸出爪子,尖端渗出一滴晶莹剔透、却蕴含着剧烈神经毒素的“蛊涎”,在无形的阵图核心上,开始飞快地勾勒出一道道截然相反的反向符文。
这符文无光无形,无声无息,却像最恶毒的诅咒,悄然烙印在阵法的心脏之上。
它不会破坏阵法,只会篡改阵法的“敌我识别”,如同在梦中,将一个人的记忆彻底颠覆。
一切准备就绪,苏璃退至崖顶,撑开一柄油纸伞,静静地等待着。
子时将至,雨势更猛。
一个高大而佝偻的身影,果然准时出现在山谷入口。
莫三更手持一盏古旧的青铜铃,每走七步便摇响一次,铃声空旷诡异,仿佛在与地下的亡魂对话。
这是守墓族代代相传的巡阵古礼,用以安抚阵法,检查是否有异。
他一步步踏入阵法中央,神情肃穆而警惕。
然而,就在他摇响第七次铜铃时,脚步忽然一个踉跄,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
他看到的不再是风雨交加的残碑谷,而是一间昏暗的灵堂。
他病危的父亲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怒斥:“孽障!你……你放走了‘钥匙’!莫家百年基业,要毁在你手里!”
“不!我没有!”莫三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幻象一转,脚下的泥土突然翻滚,一具腐朽的白骨猛地破土而出,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
那是他母亲的尸骨!
“你不配守门……你不配……”那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声音都更加尖锐刺耳!
“啊——!”
莫三更彻底崩溃,他狂吼着挥舞手中的开山刀,疯狂地斩向那迭起的幻影。
“滚开!都给我滚开!”
慌乱之中,他的脚重重踩在了一根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细线上——那是苏璃预埋的“腐萤引线”!
轰!!!
整座影缚阵骤然启动!
大地剧烈震颤,黑色的泥流轰然翻涌,化作一道道巨大的旋涡。
无数由“凝魂胶”构成的锁链虚影从泥沼中冲天而起,带着禁锢一切的恐怖力量,朝着阵法中央的“入侵者”缠去!
这是绝杀之局!
然而,就在锁链即将触碰到莫三更的瞬间,潜伏在阵心的雌蟾发出一声尖锐的低鸣!
嗡——
那无形的反向符文骤然亮起一道幽光,随即隐没。
整座大阵的攻击方向,猛地一滞,随即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陡然逆转!
漫天锁链虚影调转方向,泥沼旋涡的核心发生偏转,竟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个手足无措、心神失守的阵法主人——莫三更,死死地困在了中央!
他,被自己的阵法,给锁住了。
雨幕中,苏璃撑着油纸伞,从崖顶缓步走下,高跟短靴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身后,吱蟾、雄蟾、雌蟾一字排开,如三员护法大将,气势森然。
“你说我是灾星?”她的声音很淡,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声,落入莫三更耳中,“可你连我的宠,都躲不过。”
莫三更在泥沼中奋力挣扎,锁链虚影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与愤怒,以及一丝无法置信:“你……你动了‘承印纹’?那是我们守墓族脉才能触碰的东西!你到底是谁?”
苏璃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仿佛在点着那本无形的图鉴:“你们守的是门,我继承的是权。从我签下第一道古墓印记起,这座阵……就已经认主了。”
她转身,油纸伞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下次见面,我会带着真正的‘青鸾令’,来收你的阵眼。”
归途中,雨势渐歇。
那只雌蟾忽然张嘴,“噗”地一声,吐出一小块被“凝魂胶”包裹的乌黑金属片。
苏璃伸手接住,抹去上面的粘液,发现竟是半枚断裂的“守墓令牌”。
令牌的背面,刻着一个深刻的“莫”字,以及一行小字:壬戌年,殉职。
她的眼神微微一动。
“原来,你父亲不是死于盗墓贼之手,”她看着令牌,像是在对莫三更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是死在这座大阵的反噬之下。”
她将这半枚冰冷的令牌收入怀中,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恨守墓人……我恨的,是让你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白白送命的人。”
远处,天边最后一道雷声滚滚而过,沉闷如战鼓,仿佛在回应着这场即将被彻底揭开的百年旧账。
风停雨歇,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苏璃站在山腰,俯瞰着山脚下那片炊烟袅袅的村落轮廓。
清洗守墓族,只是第一步。
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掀翻整个棋盘,真正的战场,从来都不是在这阴森的古墓之间。
她解下湿透的黑色斗篷,露出的眼神里,再无半分杀伐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融入尘世的淡然。
有些账,需要用刀剑来算;而有些根,则需要用更巧妙的方式,从最不起眼的地方,一寸寸地挖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