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军营上空,连星光都被吸得一干二净。李砚刚把白天画的草图誊抄清楚,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在油灯下泛着淡黄光晕,标注的“粮草营——低洼带,仅一径通”字样被他用炭笔描了三遍,格外醒目。帐篷的门帘突然被一股蛮力掀开,冷风裹挟着沙砾灌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晃,哨兵小李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的火把几乎要脱手,火舌舔着他的袖口,吓得他慌忙甩手,火把在地上滚了半圈,照亮他惨白如纸的脸。
“李哥!紧急情报!”小李的声音劈了个叉,带着哭腔撞进李砚耳朵里,“刚从西边山头抓了个舌头,打了半宿才撬开嘴,他……他招了!西边山头藏着五百轻骑,全是带了火箭筒的,说是今晚三更,直奔咱们粮草营!”
李砚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矮桌边缘,桌上的陶罐“哐当”摔碎,清水混着没喝完的米汤漫过散落一地的草纸。五百轻骑?他指尖飞快地捻起一张草图,目光死死钉在粮草营的位置——那地方他下午刚去踩过点,四周是半人高的野草,中间一条小路仅容两人并排走,进去了就是个死胡同,正是他在图上画了三个感叹号的“防御死穴”。
“消息凿实了?”李砚的声音有点哑,指尖捏着草纸边缘,把“松树林——骑兵藏身处”那行字捏得发皱。
“千真万确!”小李急得直跺脚,火把光照得他眼角的泪珠子发亮,“那俘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连他们统领的胎记都招了——左腰有块月牙形的疤!还说……还说他们的火箭浸了油,沾着就烧,就是奔着烧粮仓来的!”他抹了把脸,“现在营里乱成一锅粥,王校尉在中军帐拍了桌子,说要调派主力去守,可谁都知道,粮草营就一百来号人,手里的家伙除了长矛就是砍刀,连张像样的弓都凑不齐,哪挡得住五百轻骑?”
李砚没说话,手指在草纸上快速滑动,从“松树林”划到“粮草营”,又拐向“乱石坡”。他想起下午在乱石坡看到的景象——那里全是半人高的石头堆,缝隙比拳头还宽,骑兵的马腿要是踩进去,非断不可。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突然亮起来的眼睛。
“你下午去西边山头侦查,那片松树林具体啥样?”李砚突然抬头,目光像淬了火。
小李愣了愣,努力回想:“就是……老粗的松树,枝桠特别低,马进去得低着头走,地上全是松针,踩上去‘沙沙’响。对了,林子里有好几处积水的泥坑,下午我差点陷进去,靴子里全是泥!”
“泥坑……”李砚指尖重重敲在“松树林”三个字上,“火箭怕湿,对吧?”他抬头看了看帐篷顶,帆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你没发现今晚潮气特别重?刚我摸帐篷边角,都能捏出水来。”
小李眨巴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李砚已经抓起三张草图叠在一起,飞快地在空白处画了个箭头:“你听着,现在分三步走——”他的笔尖戳向松树林东侧,“立刻去叫老赵带二十个弟兄,就挑那些会摆弄硫磺粉的,多带麻袋,往松树林东侧的水沟钻,那沟深够藏人,一直通到骑兵背后。让他们把硫磺粉混在烂泥里,等骑兵一动,就往马腿底下泼,马受惊了比啥都管用。”
他又点向粮草营门口:“再让老孙领三十人,去伙房搬浸了水的棉被,越多越好,堆在粮仓门口,火箭来了别硬挡,就用棉被盖,盖严实了火就烧不起来。告诉他们,重点守粮仓的通风口,那地方最容易进火星。”
最后,他的笔落在草图最边缘的“王校尉营帐”上,眼神冷了几分:“剩下的人跟我走,去‘请’王校尉。他不是总说自己仓库里囤着‘战备粮’吗?今晚正好让这些‘好粮’派上用场——把他那些麻袋全扛出来,堆在粮草营那条小路口,做成路障,骑兵的马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东西,肯定会乱。”
小李被他眼里的光震慑住了,那些原本杂乱的指令经他一说,像串珠子似的连成了线。“我这就去!”他攥紧火把,转身要跑,又被李砚叫住。
“告诉老赵,要是听见松树林里有马嘶,就往树上扔沾了油的布条,不用真点燃,借着风晃,看着跟火光似的,能吓住一半人。”李砚补充道,弯腰捡起墙角的长矛,矛尖在油灯下闪着寒光,“对了,让弟兄们都把裤脚扎紧,别让露水打湿了,冻得腿软可不行。”
小李重重点头,转身冲进夜色,火把的光很快变成远处一个跳动的红点。帐篷里只剩下李砚一人,他把三张草图纸叠成小块塞进怀里,贴身贴着,能感受到纸边硌着胸口。外面的风更急了,帐篷帆布被吹得像要撕裂,雾也越来越浓,远处的粮草营方向隐约传来士兵们搬东西的吆喝声,乱中带着股子劲。
李砚拎起长矛,挑开门帘走进夜色。冷空气灌进喉咙,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他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五百轻骑?”他望着西边山头的方向,那里此刻一片漆黑,像头蛰伏的巨兽,“正好,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请君入瓮’。”
身后,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没人说话,只有鞋底踩过碎石的“咯吱”声,像无数根弦在悄悄绷紧。李砚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弟兄们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他攥紧长矛,大步走向中军帐的方向——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