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窗棂糊着层糙纸,风一吹就簌簌响。李砚坐在石凳上,指尖捻着几张泛黄的素纸——这是赵瑾从母妃宫里借来的,纸边裁得整齐,比之前用的旧书纸细腻得多,是王府特供的书写用纸。赵瑾当时揣着纸团,像揣着什么宝贝,压低声音说:“我特意让宫女把纸折成巴掌大,混在练字废纸上,周主事的人检查时才没起疑。”
李砚摩挲着纸面,心里泛起股暖意。他捏起赵瑾顺带塞给他的半截墨锭,是从王府宗学旧物堆里找的,虽有些干裂,却磨得细腻,显然是少年特意处理过的。
前几日靖安王派人来“慰问”,眼神里的审视像带着钩子,问他“闷得慌要不要纸笔解闷”。李砚当时笑着摆手,说“粗人一个,哪会舞文弄墨”——他可不想写出来的东西被当成呈堂证供,还是赵瑾这“王府素纸”来得踏实,藏在床板缝里都不怕人查。
他将素纸铺在石桌上,用几块小石子压住边角。墨锭在砚台里慢慢研磨,黑色的墨汁泛着光泽,脑海里先闪过青川关下游那些蜷在草棚里的流民,又闪过雁门关城头插着的断箭,最后落在里“洛水会盟”的记载——那些画面像串珠子,被“和平”这根线串着,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就从这儿开始吧。”李砚深吸一口气,提笔落下,在素纸上划出第一道黑痕:
“战者,非荣耀也,实乃民生之劫。”
字迹算不上好看,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但每一笔都很用力,墨屑簌簌落在石桌上。他想起那些流民说的“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躲箭雨”,想起赵瑾偷告诉他的“炎国那边,好多人家的壮丁都死在战场上,田都荒了”——这些哪是什么“开疆拓土的伟业”,明明是把好好的日子凿得全是窟窿。
“昔年青川关之战,炎国焚我粮仓,我军毁彼栈道,看似各有胜负,实则两岸百姓流离失所,稚子泣于道旁,老妪饿毙于荒野——此胜,何喜之有?”
写到这儿,李砚停了停,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黑点。他想起那个抱着死去孩子哭的妇人,想起她嘶哑的喊声“你们打仗,凭什么要我娃偿命”,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什么:“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可现在这些人,倒像是把打仗当成了好玩的游戏。
“那不用兵,用什么?”他对着空气设问,像在跟那些主张“主动出击”的谋士辩论。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墨色像流水般漫开,“用市,用约,用信。”
“市者,互通有无也。炎国多铁矿,我地多粮谷,借鉴地球‘贸易共赢’之法,以粮易铁,各取所需,何必刀兵相向?约者,立规守界也。画疆定界,立碑为证,若有争执,设调停之官,而非直接挥戈。信者,民心所向也。百姓信你能护他们安稳度日,自然拥护,反之,失了民心,赢了战争又如何?”
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盘了很久,从地球的“可持续发展”想到异界的“资源争夺”,本质上都是一回事——用暴力抢来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还得搭上无数人命当利息。他把赵瑾说的“流民缺药”“士兵想家”都写了进去,没有华丽的词藻,全是大白话,就像跟街坊邻居唠嗑。
写得入神时,院墙外传来老赵的轻叩声,节奏是他们约好的——两下快,一下慢。李砚赶紧把写好的纸叠起来,塞进石桌下的暗格,那是赵瑾帮他挖的,刚好能容下一个竹筒。
墙头露出半张脸,老赵手里举着个油纸包,压低声音:“先生,小五托我给您带了些野菜干,说是陈默队长让送的,还说流民窝棚里的人都盼着您早点出去呢。”
李砚接过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马齿苋,还有张纸条,上面是陈默的字迹:“先生所传‘资源共享’之法,已在窝棚试行,流民互通有无,矛盾少了很多。”
“谢了。”李砚的声音有点哑,“告诉小五和陈默,我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照顾好流民。”
老赵咧嘴一笑,翻下墙头前,还不忘叮嘱:“先生别急,慢慢写,我天天来给您送东西。周主事的人虽然盯得紧,但有我在,保准没人敢为难您。”
夕阳把李砚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重新拿起笔,在素纸上写下书名——《非战策》。风穿过庭院,吹得素纸沙沙响,像在应和。他知道,这些用王府素纸和旧墨写就的字,或许简陋,却比刀剑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