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方清河闭着眼睛,全部的精神力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感受着那脆弱生命的律动和母体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混合着不知是谁的血,滴落在床沿。
他在与死神抢夺时间,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搏斗。指尖细微的力道变化,角度的调整,都必须精准到毫厘,既要尝试纠正那要命的胎位,又要尽可能避免对已经千疮百孔的母体造成二次伤害,还要同时试图找到并压迫住那汹涌出血的源头……
这是一心三用,是对医者技艺、心智和胆魄的极致考验。
沈如晦在他持续的、稳定的操作和那低沉而坚定的耳语声中,似乎找回了一丝飘散的意识。剧痛依旧排山倒海,但那绝望的黑暗深渊边缘,仿佛出现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不让她彻底沉沦。她不再完全被动地承受,而是开始无意识地、随着他的指引,尝试着配合那规律的宫缩,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头……头转过来了!”一直紧张监测着的稳婆,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低呼!
方清河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疲惫后的锐光!成功了第一步!
“快!准备接生!”他低吼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维持着压迫,同时鼓励着沈如晦,“如晦!加油!孩子就要出来了!跟着我,用力!”
或许是胎位转正带来了希望,或许是方清河那不容置疑的引导起了作用,沈如晦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点光芒,她死死咬住早已破损的下唇,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遵循着那古老的生命本能,向下用力!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稳婆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门外,顾长钧猛地挺直了脊背,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与之前绝望气氛截然不同的、带着生机的响动!
“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刺破了产房内浓重的血腥与死寂!
生了!孩子生下来了!
那一瞬间,顾长钧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踉跄一步,靠在廊柱上,才勉强没有倒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混合着初为人父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席卷了他。
产房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稳婆手脚利落地剪断脐带,将那个浑身沾满血污、瘦小得令人心疼的男婴清理包裹起来。
然而,方清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沈如晦体内,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出血,并没有随着胎儿的娩出而停止!反而因为宫缩的暂时减弱,有加剧的趋势!
“不好!产后大出血!”方清河的声音嘶哑而急促,“血竭粉!快!直接作用于宫腔!参汤!再灌参汤!”
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战斗,瞬间打响!刚刚因为新生儿啼哭而带来的一丝喜悦,立刻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沈如晦在听到孩子哭声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瞬,那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仿佛也随之松懈。大量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眼神中的那点微光迅速黯淡,呼吸变得微弱不堪……
“如晦!坚持住!看着我!”方清河心急如焚,一边指挥着用药,一边徒劳地试图唤回她流逝的意识,“孩子还需要你!你听到了吗?你的孩子……”
然而,沈如晦的眼睛,最终还是缓缓地、无力地闭上了。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静静地覆盖在再无声息的眼睑上。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着她尚未完全离去。
婴儿在稳婆怀中细弱地哭着,仿佛也感知到了母亲正在离他远去。
产房内,刚刚迎来新生的喜悦,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死寂所笼罩。方清河半跪在床前,看着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美丽而破碎的脸庞,看着那依旧在不断涌出的、刺目的猩红,一种巨大的、无能为力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赢了死神一步,抢回了孩子。
却似乎,马上就要永远地失去她。
门外,顾长钧听着里面骤然变化的动静和方清河那近乎绝望的低吼,刚刚落回胸腔的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向无底深渊。
新生与死寂,在这风雪之夜,仅有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