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门广场上。
气氛僵持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陈阳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与屈辱。
赵嫣然眼中那隐藏的得意与恶意。
杨天明的茫然与顺从,欧阳华的焦头烂额,沈红梅的冰寒杀意……
以及三位杨家金丹那居高临下的漠然……
种种情绪交织碰撞,让这片本该是喜庆荣耀之地的空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嫣、嫣然……”
杨天明似乎终于从某种迟钝的状态中惊醒了一丝。
他看着台下陈阳那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又感受到身旁欧阳华和沈红梅那不善的气息,有些犹豫地侧头,对赵嫣然低声道:
“要……要不算了吧?陈师弟他……似乎不愿意……”
赵嫣然闻言,脸上那丝柔弱瞬间褪去几分。
柳眉一竖,正想说什么。
但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三位金丹真人,尤其是那位宫装美妇微蹙的眉头。
她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表情,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不能算了……天明,你不知,此人过去在山下时,便……便一直照顾我的起居,我早已习惯了。如今要去那陌生的南域,身边若无一个知根知底的旧人,我心里……实在不安。”
她说着。
还轻轻拉了拉杨天明的衣袖。
这番说辞,既点明了旧识。
又暗示了陈阳的下人身份,将自己摆在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位置上。
那宫装美妇听闻,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她并非愚钝之人,隐约察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什么“照顾起居”、“知根知底”。
在修真界,这番言语,听起来颇为古怪。
她目光转向杨天明,带着询问:
“天明,你与台下这名弟子,可是有什么仇怨?”
“素姨……”
杨天明正欲解释。
他口中的素姨,正是眼前这宫装美妇,名为杨素,两个人从血缘上来算,杨素还是杨天明的小姨。
然而。
不等杨天明回答。
欧阳华立刻抢上前一步,脸上堆起和事佬的笑容,打着圆场:
“他们过去是有一些小争端。”
“都是少年意气,些许摩擦,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
“天明这孩子天性纯朴善良,从不与人主动结怨,宗门弟子也是知晓的。”
他一边说。
一边试图将事情定性为小争端,希望能糊弄过去。
杨素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杨天明。
又看了看眼神冰冷,但被欧阳华眼神制止的沈红梅。
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深究。
对于她而言,这不过是带走一个血脉后裔时,顺手满足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罢了。
一个东土小宗的弟子,能成为杨家的奴仆童子,已是天大的恩赐。
她不再理会欧阳华,目光重新落回台下如同孤峰般矗立的陈阳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一丝不耐烦:
“青阳童子,观礼已毕,我们马上就要启程,还不快上来跟随!”
这语气,如同呼唤自家豢养的猫狗。
轻慢至极。
欧阳华听得头皮发麻。
一边是杨家金丹的威势,一边是身旁沈红梅那几乎要实质化,如同剑锋般冰冷的眼神。
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额角隐隐渗出冷汗。
他只能再次用眼神死死按住即将爆发的沈红梅。
然后硬着头皮,对杨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杨素道友,您看……我这位弟子,似乎……确实不太愿意。
“毕竟年轻人,没出过远门,对这故土难免眷恋……不如,您另外挑选一个伶俐的童子?”
“我青木门别的不多,机灵的年轻弟子还是有几个的,就让他留在此地……”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希望能保住陈阳。
也保住自己那快要崩盘的完美计划。
然而。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
一道身影,倏然拔地而起,带起轻微的破空声,稳稳地落在了观礼台之上!
正是陈阳!
他……
上来了?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欧阳华张着嘴,后面劝解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这……这?”
一旁的沈红梅,脸色也是骤然一变,那双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陈阳的背影,其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失望。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他……竟然真的上来了?
为了那南域的机缘,为了那三枚筑基丹?
那宫装美妇杨素,见到陈阳顺从地飞上观礼台,脸上那丝不耐终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早该如此的淡然。
她将手中那散发着诱人药香的玉瓶,随意地递向陈阳,语气带着施舍:
“此物便赐予你。到了杨家,安心做事,凭借此丹,你可尽快突破筑基,也算是一场造化。”
在她看来,方才陈阳的沉默与挣扎,不过是底层修士面对巨大机遇时,一时的心绪激荡与难以置信。
此刻见到实实在在的,由结丹期炼丹师亲手炼制的筑基丹,自然便想通了。
明白了该如何抉择。
欧阳华见到陈阳接过玉瓶。
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掌控的轨道:
“哈哈,好!好!看来弟子已经想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前往南域,确是光明大道!”
他连忙出声,试图将这场面圆回来。
而另一旁。
原本还对陈阳抱有一丝期望的沈红梅,在看到陈阳默默接过那玉瓶的瞬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她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与失落。
“原来……你终究是愿意前往南域的……是为了更广阔的仙途,更多的资源吗?”
她心中默然,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弥漫开来。
但很快,身为筑基长老的理智让她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
她不得不承认,欧阳华和那杨素的话……
虽然刺耳,却是事实。
青木门,终究只是个微末小派。
数百年前或许有过青木真人那等元婴真君的辉煌。
但如今……
最强的欧阳华也不过是结丹期。
与传承无数,拥有真龙血脉的南域杨家相比,无异于萤火与皓月。
她几乎是看着陈阳,从一个小小微末的杂役,一步步挣扎着爬上来。
她一次次出手相助。
或许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对这个坚韧的弟子,生出过一些超越前辈与晚辈,模糊的旖旎心思……
但更多的,终究是一种源自长辈的期望与护持。
毕竟,被他一声声前辈叫了这么久……
沈红梅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波澜迅速平复,重新变得清冷而深邃。
她看向陈阳的背影,目光中带着几分释然。
以及……一丝淡淡的祝福。
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又能多说什么?
不光是沈红梅,台下人群中的柳依依和小春花,见到陈阳接过丹药,神色也是无比复杂。
她们想起了在陈阳小院中的日子,想起了正是因为陈阳,她们才能摆脱杂役身份,得到宋长老的青睐。
若非陈阳,她们或许至今仍是蝴蝶谷中两个默默无闻,前途灰暗的小杂役。
如今陈阳要前往那传说般的南域。
她们本该为他高兴。
可这“青阳童子”的身份,却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在场的众多弟子,认识陈阳的,不认识陈阳的,此刻心情也都是五味杂陈。
有人羡慕那前往南域的机缘。
有人鄙夷那童子的身份。
更多的人是对陈阳这顺从的选择,感到一丝莫名的惋惜。
就连丹霞峰的朱大友,情绪也是剧烈起伏。
他先是恼怒陈阳这一走,他探查同源妖丹的计划便要落空。
但看着陈阳手中的玉瓶,又喃喃自语:
“他走了……我又如何探查?……此子看来也是贪财忘本之辈。不过那玉瓶中的筑基丹……的确价值非凡。”
他身为炼丹师,更能感受到方才玉瓶开启时那一丝逸散出的精纯药力。
与之前发放给众弟子的丹药截然不同。
那是真正被结丹期丹气温养过的精品!
“若能拿到手感悟一番,对我的丹道必定大有裨益……”
他最终也只能酸溜溜地哼了一声:
“算他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阳脸色平静得近乎诡异。
他拿着那价值连城的玉瓶,却没有走向杨素指定的位置。
而是脚步一转,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了站在杨天明身侧的赵嫣然。
赵嫣然看着陈阳向她走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郁,几乎无法掩饰的得意笑容。
她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柔声开口,语气却带着刻意的亲昵与提醒:
“夫……不,陈阳,这就随我走吧。就像……就像你当年,跟随我一起上山时一样。”
陈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不见底。
赵嫣然见他沉默,以为他是在强忍屈辱,心中快意更盛,继续用她那带着恶意的天真语调说道:
“青阳这个名字……其实也挺不错的,你说是不是?”
然而。
下一刻……
陈阳缓缓举起了手中那个装着三枚极品筑基丹的玉瓶。
赵嫣然脸上的笑容一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高台上的金丹真人们,也都愣住了,不知道陈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陈阳五指猛然收紧!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上空!
那精致的白玉瓶,连同其中那三枚足以让任何炼气修士疯狂的筑基丹,在陈阳的手中,瞬间被捏成了齑粉!
精纯的药力化作一股浓郁的灵气旋风,尚未散开,便被陈阳掌心一股无形的气劲彻底震散。
化作最原始的粉末,随风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什么意思?!”
赵嫣然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一丝慌乱,失声尖叫起来。
那宫装美妇杨素,神色也是骤然一凝,眼中首次对陈阳露出了真正的惊怒:
“你!到了杨家,本是要凭借此丹突破筑基!莫非……你不想筑基了不成?!”
陈阳猛地回头。
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射杨素。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传遍四方:
“我筑基,又何须你杨家丹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掷地有声的金石:
“况且,我何时说过……我要去你杨家?!”
“你不去杨家,难道还要守着这个小门派不成?”
杨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那一男一女两位杨家金丹,也都像看疯子一样看向陈阳。
就在陈阳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再生!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毫无征兆地,右手并指如掌,携带着一股凌厉的掌风,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近在咫尺的赵嫣然的胸口之上!
“噗——!”
赵嫣然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胸骨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鲜血狂喷地从观礼台上倒飞出去,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
嘭地一声重重砸落在下方的广场青石板上,翻滚了几下,便直接昏死过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无论是台上的金丹真人,还是台下的数千弟子,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大脑一片空白!
哪怕是那三位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也因为这完全超出他们认知和想象的举动,而出现了刹那的失神!
他们身处高位太久,早已习惯了底层修士的敬畏与顺从。
何曾想过,一个炼气期的小辈,敢在他们面前,如此暴起伤人?!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是杨天明!
“嫣然——!!”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脸上那固有的傲慢与茫然,瞬间被无尽的恐慌与愤怒取代。
他想也不想,身形一动,就要飞下观礼台去查看赵嫣然的状况。
然而。
他刚刚转身,身形腾空的刹那……
陈阳背后如同长了眼睛,看也不看,反身就是一记迅猛无比的侧踹!
这一脚势大力沉,精准无比地踹在杨天明的后腰之上!
“嘭!”
杨天明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力道透体而入。
护体灵气瞬间溃散。
整个人如同被蛮荒巨象狠狠撞上,以比赵嫣然更快的速度,头下脚上地朝着台下栽落!
轰地一声。
同样是倒栽葱般重重砸在广场上,溅起一片尘土!
陈阳看也不看结果,身形紧随其后。
如同苍鹰搏兔,紧跟着跳下了高台,稳稳落在广场之上,站在了昏死的赵嫣然与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杨天明之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陈阳捏碎丹药,到掌击赵嫣然,再到脚踹杨天明,最后飞身下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狠辣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直到此刻。
广场上凝固的气氛才如同冰面破裂般轰然炸开!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好像看到,陈师兄他……他把那装着筑基丹的玉瓶捏碎了!”
“然后……他一掌把赵师姐打飞下来了!”
“杨师兄……杨师兄也被他一脚踹下来了!”
“我的天啊!他疯了不成?!”
惊呼声,哗然声,倒吸冷气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青云峰!
观礼台上。
欧阳华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仿佛被重锤击中,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完了!全完了!”
而这个时候。
那宫装美妇杨素才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股被蝼蚁挑衅,威严扫地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厉声尖啸,声音中蕴含着金丹真人的恐怖威压:
“青阳童子!你大胆!”
话音未落,她玉手已然抬起,一道凝练着毁灭气息的赤色光芒,如同毒蛇出洞,直射台下陈阳的后心!
这一击,含怒而发,足以将任何筑基以下的修士轰杀成渣!
然而。
就在赤光即将触及陈阳的瞬间……
“嗡!”
一道青蒙蒙的光幕凭空出现在陈阳身后,稳稳地挡下了那道赤色光芒。
两股力量碰撞,发出沉闷的轰鸣,气浪翻滚,将附近的弟子都掀得东倒西歪!
是欧阳华出手了!
他脸色铁青,身形已然挡在了陈阳与杨素之间。
虽然额头冷汗涔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杨素道友!金丹之尊,何必对一个炼气期弟子下此杀手?!”
杨素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死死盯着欧阳华:
“欧阳华!你什么意思?此人胆大包天,伤我杨家血脉后裔及其道侣,便是死罪!你青木门要包庇此獠不成?!”
欧阳华心中叫苦不迭。
但事已至此,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陈阳在自己面前被杨家金丹击杀,否则他这掌门颜面何存?
青木门威严何在?
他硬着头皮道:
“道友息怒!此事尚有蹊跷,待查明缘由……”
而台下。
挣扎着爬起身的杨天明,先是踉跄着扑到昏死的赵嫣然身边,探知她只是重伤昏厥,性命无碍后,那滔天的怒火与后怕瞬间转化为对陈阳的极致恨意!
他猛地抬头,眼中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锁定陈阳。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
“陈阳!你敢出手伤嫣然!!”
陈阳站在广场中央,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看着杨天明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如同实质的怒火。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林洋曾经提及过的心猿之说。
他仿佛从杨天明那失控的愤怒中,看到了某种被血脉本能驱使的,非人的东西在涌动。
而那高台上的杨素,见到杨天明这般状态,亦是目光一凝,低声自语:
“这是……真龙血脉受激,怒意引动了本能……”
陈阳无视了高台上的对峙与呵斥。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惊骇的众人。
最后重新落回杨天明身上,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战意:
“杨师兄,三个月前,你我原本应该进行的那场交手……拖延至今。”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道:
“今日,继续,如何?”
“交手?”
高台上的杨素闻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度不屑的冷笑。
“一个偏远之地的炼气修士,也配与身负我真龙杨家血脉的子弟交手?真是天大的笑话!”
台下的其他弟子,虽然方才见证了陈阳在亲传试炼中的强悍。
但此刻对比起状若疯魔,气血沸腾如同凶兽般的杨天明,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同样的念头。
尤其是此刻。
杨天明周身气息狂暴,隐隐有气血之光透体而出。
威压之盛,远超寻常炼气十层,让人望而生畏!
杨天明听着陈阳的话,怒极反笑,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
“你伤了嫣然,我岂会轻易放过你!我说了,要打断你的四肢!然后……照样带你走,给嫣然做童子,日夜忏悔你的罪过!”
陈阳没有再废话。
下一刻!
“轰!!!”
一股磅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炸开!
陈阳动了!
他竟是主动出手,身形如电,直扑杨天明!
炼气十层那浑厚无比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与杨天明那沸腾的真龙血脉气息,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气劲交击的爆鸣声,骨骼碰撞的闷响声,瞬间响彻广场!
而高台之上。
欧阳华听着身后传来的激烈打斗声,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如水,杀机毕露的杨家三位金丹。
只觉得耳边仿佛传来了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清脆声响。
他忽然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
那碎裂的,不是别的。
正是他之前自以为妙到毫巅,一石三鸟的……
如意算盘!
他早该明白的。
狗屁个以和为贵,修士恩怨,修士之争,必定是要斗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