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我是掌门亲传弟子了?”
陈阳缓缓从蒲团上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煌灭剑气奔腾而过的灼热感。
体内那因蚯蚓功全力运转而依旧澎湃的灵力,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胜了。
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击败了所有竞争者,站到了最后。
他下意识地回头。
目光扫过观礼台。
他看到了丹霞峰朱大友那张愈发晦暗憔悴的脸。
对方眼神深处那固有的贪婪与审视依旧。
但确确实实,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忌惮。
掌门亲传!
这重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护身符,意味着他陈阳从此正式进入了掌门欧阳华的视野,受其庇佑。
即便强如朱大友,再想动他,也绝不可能像之前那般,随意派遣弟子就能上青云峰拿人,必须掂量掂量掌门的态度。
他的目光掠过激动得眼眶泛红,正用力向他挥手的柳依依和小春花。
两个女孩的脸上是纯然的喜悦笑容。
他看到了朱绣,周山投来的目光,其中有震惊,有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仰望。
……
陈阳最后望向了沈红梅,那位清冷如雪的灵剑峰长老。
前辈依旧站得笔直,面容平静。
但陈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微上扬的唇角,以及那清亮眸子的眼尾处,悄然藏匿的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与……期待!
然而。
当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观礼台最前方。
落在杨天明,以及他身旁那三位气息渊深的杨家金丹身上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温热与激动。
这是一种强烈的失落,荒谬与憋闷交织的感受。
“我为了这场试炼,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承受了经脉撕裂的痛苦,吞服了大量丹药,甚至准备了的阴蚀符作为底牌……”
所有的目标都直指杨天明。
这个陈阳认定的,此次亲传试炼的最强对手!
然而。
就在他历经苦修,终于准备迎接与杨天明的对决时。
却发现自己蓄力已久的目标,早已以一种他完全无法企及,甚至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松抵达了另一个他望尘莫及的终点。
这让他所有的努力,紧张筹备,都显得像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
充满了荒诞感。
同时。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也油然而生……
在真正的背景和血脉面前。
个人的奋斗似乎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林洋说过,我能和杨天明在亲传试炼上交手,难不成他……骗了我?”
陈阳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但随即又自我否定:
“不对……林洋或许……也不知晓这南域杨家的事情。”
他环顾四周,人头攒动,却始终不见林洋的身影。
“今日……没有前来观礼吗?还是……藏在了某个角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这三个月来的所有苦修,所有在夜深人静时咬牙承受的痛苦,所有对这场试炼的精心筹谋……
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一场空。
那种感觉,就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击在了空处。
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他胸口发堵,喉咙发干。
但他并非不识时务的蠢人。
杨天明身后那三位,是实打实的金丹真人!
气息之强,与掌门欧阳华同列!
在这等存在面前,再去扬言挑战杨天明?
那与找死何异?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股翻腾不休,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
眼神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只是那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周围投来的目光,已从之前的震惊,忌惮,迅速转变为崇敬与仰望。
掌门亲传!
这意味着他陈阳,从此刻起,已是青木门所有弟子需要仰视的存在,地位堪比筑基长老!
……
欧阳华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心中畅快无比,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意笑容。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完美进行!
这一手……
可谓一石三鸟!
既为杨天明寻了个光耀无比的前程,送他回归血脉家族。
又巧妙地避免了杨天明与陈阳在试炼中可能出现的,他不愿见到的血腥冲突,算是变相护住了师妹的小情郎。
更重要的是……
因寻回杨家血脉有功。
杨家此次前来,还带来了家族秘宝。
允诺替他探查宗门,解决他心中关于外海妖魔潜藏的隐忧。
“妙啊!实在是妙!”
欧阳华心中得意,几乎要抚掌赞叹:
“修行之路,虽需勇猛精进,但凡事终究……以和为贵最高!”
他只觉得心胸开阔,仿佛看到了青木门在自己这般高明的运营下,道统绵长,万古长青的美好未来。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说些勉励陈阳,安抚众弟子,并与杨家三位真人客套一番的场面话。
将这场盛事圆满收尾。
然而。
就在他嘴唇刚刚开启的瞬间。
身旁那位气质雍容的宫装美妇,却先一步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金丹真人特有的威仪,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很好。既然如此,此子就与天明一起,跟我们前往南域修行吧。”
此言一出。
整个青云峰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什么意思?
陈阳……
跟随杨天明一起去南域修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台上的诸位长老。
沈红梅猛然转头,美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看向欧阳华,又看向那宫装美妇。
玉竹峰方向。
柳依依和小春花脸上的笑容僵住,满是错愕。
连她们的师尊宋佳玉长老,也是脸色微变,眉头蹙起。
陈阳站在平台之上,更是猛地瞪大了双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欧阳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扭头看向杨天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天明,这是何意?你之前并未提及要带旁人同行?”
杨天明被欧阳华这般盯着,似乎有些不适,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是嫣然的意思。她说……还差一个随身童子伺候,她想要……陈师弟。”
欧阳华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里嗡的一声!
随身……童子?!
欧阳华感觉事情有点出乎掌控,连忙问道:
“你说什么?陈阳都二十有余了,如何做童子?”
杨天明被欧阳华追着质问,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嫣然说,陈师弟过去和她相熟,所以最为适合,我也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欧阳华感觉脑袋又嗡了一下,仿佛有数道惊雷炸响!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宫装美妇。
只见对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对这等小事的不耐与淡淡的不喜,目光正落在下方平台上面色铁青的陈阳身上。
欧阳华再看向陈阳。
只见这刚刚夺得亲传之位的陈阳,此刻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之中,已是怒火熊熊,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
他心中顿时哀嚎一声,涌起一股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巨大无力感。
千算万算……
没料到杨天明会来这一出!
而此时。
广场上的议论声已经如同蚊蚋般响起,逐渐变大。
“童……童子?我没听错吧?”
“刚刚还是掌门亲传,这转眼间……就要去给人当童子了?”
“这……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不过……那可是南域啊!传闻中最接近天的地方,自古便是,东土之上,有南天之!能去南域,就算是当童子,那也是鲤跃龙门吧?”
“呵,鲤跃龙门?你看陈阳那身材,像是能穿得下童子服的样子吗?”
“没关系啊,做大一点也行嘛……好歹是个机缘,总比留在我们这东土偏远之地强。”
“只是……听闻之前这赵师姐和陈阳……”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
只见杨天明一道冰冷彻骨,蕴含着警告与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般扫过刚才议论声传来的方向。
那几个多嘴的弟子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浑身抖如筛糠,瞬间噤若寒蝉,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他们猛地想起之前关于杨天明凶残的传闻……
曾有弟子只因背后议论赵嫣然,就被他活活打断了双腿!
广场上迅速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但众人看向陈阳的目光,已然从最初的崇敬,变得无比复杂,掺杂着同情、惋惜、幸灾乐祸。
以及……
一丝隐晦的羡慕!
毕竟。
南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那宫装美妇将陈阳那压抑着怒火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轻轻嗤笑一声。
摇了摇头,语气中的优越感与不屑毫不掩饰:
“果然是偏远之地的修士,不知天高地厚,不识轻重缓急。一个偏远宗门的所谓亲传弟子,何德何能,与我杨家族内的童子相提并论?”
这番话,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许多青木门长老和弟子的脸上。
带着赤裸裸的侮辱意味。
沈红梅脸色冰寒,周身隐隐有剑气缭绕。
欧阳华急忙递过去一个严厉的眼神,微微摇头,示意她绝不可冲动。
他曾见过更为宽广天地。
所以深知对方所言虽然刺耳,却是残酷的现实。
青木门在这三位来自南域世家的金丹眼中,恐怕与井底之蛙的巢穴无异。
那宫装美妇似乎懒得再多费唇舌。
她玉手一翻,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出现在掌心。
瓶塞微启。
一股比之前赐下的丹药浓郁精纯数倍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在场所有修士精神一振,目露贪婪。
“此瓶中,有三枚筑基丹。”
宫装美妇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平淡:
“皆由我杨家所供奉,天地宗结丹期的炼丹大师亲手炼制,并以自身丹气长久温养滋润而成。”
“筑基丹!结丹期炼丹师炼制!”
“还经过丹气温养?我的天!这等品质的筑基丹……”
“一枚恐怕就足以让筑基成功率提升三成以上吧?!”
“三枚……我愿意!不知杨家还差不差其他童子啊!”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和激动的低呼,先前那点对陈阳的同情瞬间被对这逆天机缘的渴望所取代。
宫装美妇听着这些声音,嘴角那抹不以为然的弧度更深了。
她目光重新落在陈阳身上,如同打量一件即将被打包带走的物品,用一种决定他命运的口吻说道:
“你,名陈阳是吧?既入我杨家为仆,往日俗名不必再提。名中有阳,修行始于青木门,自今日起,你便称作……青阳童子吧。”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
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慢:
“平常的俗称贱名嘛……唤作小陈子即可。”
青阳童子……
小陈子……
这充满屈辱意味的称呼,如同冰水浇头,让陈阳浑身冰冷。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陈阳,等待着他的反应。
是接受这份恩赐。
还是……
那宫装美妇见陈阳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悦与催促:
“还愣在下面做什么?还不快上来,谢恩,然后准备随行!”
陈阳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宫装美妇。
也没有去看脸色变幻的欧阳华。
更没有去看那面无表情的杨天明。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剑。
死死地钉在了站在杨天明身侧,一直低眉顺目,此刻却微微抬起眼帘的赵嫣然脸上。
他从赵嫣然那双看似无辜的美眸深处,清晰地看到了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
得逞后,带着报复快意的笑意!
那笑意……
与他记忆深处,年少时在村边溪水旁。
少女故意泼水弄湿他衣衫,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模样时,所露出的那种狡黠而恶劣的笑容……
一模一样!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赵嫣然还是那个赵嫣然。
刹那间。
陈阳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