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后山,古槐村的祖坟地,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闹非凡,挨挨挤挤的坟头,家家户户都忙着烧香,烧纸钱,磕头,烟火缭绕里满是细碎的忙碌声。
等这一串的仪式总算完成,大家起身时,这才发现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的后山,此刻却挤满了男女老少。
都是熟悉的人,见面都要笑着说一声,“过年好”,问候声混着纸灰的味道,在寒风中飘散开来。
更惹眼的是,跟着大人们来上坟的小子们,一个个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黏在白青青身上,那模样像是被勾了魂一般,连长辈们的招呼声,都没有听见。
人群里几个胆子大的小子,红着脸往白青青面前凑,他们鼓足了勇气,把揣了一路的麦芽糖,手忙脚乱的塞进她的手里。
小子们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转身往回跑,像是身后有人拿棍子撵。一下眨眼间,他们迅速跑回爹娘身后,只敢偷偷探出头来看。
白青青被这阵仗,惊得呆愣在原地,她的小手还保持着半伸的姿势,掌心已经有好几块麦芽糖。
白青青眨了眨眼,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麦芽糖,她小脸蛋微微泛红。一时间,白青青竟忘了作何反应。
这阵仗困在大人们的眼里,顿时引来一阵善意的打趣着,段守田瞧着几个跑远的小子,他笑呵呵的说道:“瞧瞧这几个小子,人不大,心眼倒是挺活泛。”
欧叶在一旁接话,她笑着说道:“青青玉雪可爱的模样,真是招小子们稀罕。”
广财嘿嘿笑着,开玩笑道:“青青这魅力无限,把几个小子迷的神魂颠倒。”
美丽也跟着打趣道:“再过几年,给青青上门说亲的人,肯定要把白家的门槛踏破喽!”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声,裹着烟火气飘过来,白青青的小脸蛋“腾”的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连指尖都有点发烫。
白青青实在受不住这阵仗,她赶紧拉了拉白青松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爹爹,咱们回家吧!”
在这里多待片刻,白青青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还有大人们爽朗的 笑声,让白青青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逃离,让人脸红心跳的地方。
白青青红着脸,她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麦芽糖,一股脑全都塞到白瑾怀里,急急忙忙地说道:“大哥,这些麦芽糖,给你们吃吧!”
白青青动作快得很,她手里拿的不是麦芽糖,倒像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把麦芽糖塞到大哥手里,白青青赶紧把手收回去,她眼睛不敢往白瑾那边看。
白瑾低头看着手里的麦芽糖,他抬眼瞧着白青青红扑扑的小脸蛋,温声劝说道:“妹妹,这是给你的,你自己吃,哥哥们不吃。”
白瑾只当是妹妹疼人,才特意把麦芽糖,送给自己和兄弟们,却不知白青青本就不喜欢吃糖,她才会把糖塞给白瑾。
白瑾不是想找个理由,把让她脸红不已的“烫手山芋”,白瑾这一句推让,像是误会了妹妹的意思。
白青青紧绷摆了摆手,她认真的说道:“大哥,你们吃,我不喜欢吃糖,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真的容易长虫子。”
突然想起在现代时,白青青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糖,兜里总是揣着各种糖,结果好好的牙齿,被虫子蛀的一塌糊涂。
白青青牙齿疼起来,在床上直打滚,半边脸都肿着,那种滋味,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牙齿隐隐作痛。
从那以后,白青青对糖敬而远之,如今谁再送糖给她,白青青从不留着,她转眼间就分给哥哥和姐姐们。
白青青觉得与其让糖,在自己这里积灰,不如让家人吃了,才不会浪费。
白青松在一旁听着,先是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语气里满是心疼,接话道:“早就听乔郎中说过,糖吃多了容易坏了牙齿,真能长出虫子。”
白青松特意瞧了瞧女儿的牙齿,又白又整齐,他忍不住补充道:“青青的牙齿长得多好看,可不能因为吃糖,坏了牙齿,听爹爹的话,这些糖就让哥哥们吃去吧!”
虽然乔郎中常说,糖吃多了伤牙,这话落在古代农村孩子们的耳朵里,多半是没什么感觉。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糖本就是稀罕物,“多吃”两个字,几乎是一种奢望。
那时候的糖,有糖块,蜜饯,糖球,糖豆,还有 走街串巷的货郎担里的麦芽糖。
寻常人家过日子,一文钱都要掰成两瓣花,根本舍不得买糖给孩子吃,多半是逢年过节,爹娘才舍得买糖。
孩子们拿到糖,舍不得大口嚼着吃,都是用舌尖一点点舔,甜味在舌尖化开,梦甜到心里去,一块糖能含小半天。
至于“多吃糖”,简直想都不敢想,货郎的拨浪鼓声,隔老远传来时,孩子们扒着门框,眼巴巴的望着,最终只能看着爹娘摇头拒绝,他们失望的低下头。
对于乔郎中说的“糖吃多了坏牙”,对孩子们来说,更像是无用的告诫,他们连“多吃”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吃坏牙呢!
见妹妹真的不喜欢吃糖,白瑾眼中的那一丝犹豫,顿时烟消云散,他眼疾手快的把麦芽糖往兜里一揣,可得合不拢嘴。
在白瑾看来,什么牙齿长虫子,哪有糖的甜来的实在,乔郎中说的话,他也听过,那一点小小的“警告”,哪能抵得过舌尖上的甜味。
白瑾天不怕,地不怕,他敢爬树掏鸟窝,也敢下河抓螃蟹,还能怕看不见,摸不着的“虫子”。
这会儿麦芽糖,都揣在兜里,白瑾心里踏实,他琢磨着回家后,慢慢吃糖。
大年初一的清晨,小子和小丫头们早早聚在一起,他们都穿着新衣裳,挨家挨户地拜年。
到人家院子里,齐刷刷的磕头,都会脆生生喊一句,“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过年好。”
主人家会笑着往孩子们兜里塞东西,有时是一块麦芽糖,有时是一把花生,瓜子。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几颗蜜饯;
如果遇到富裕人家,还会给一个装几个铜板的小红包,惹得孩子们高兴不已。
白青青跟着走了三四家,兜里塞的满满当当,他停下脚步,没再跟去,这会儿家里热闹不已。
有不少孩们来到百家拜年,平日里周华很是抠门,今天倒难得大方,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各种点心,麦芽糖,蜜饯,连瓜子和花生,都是用大盆装着,她笑着招呼孩子们碎片拿,随便吃。
正午时分,白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是出嫁的女儿白丹带着相公,两个孩子回娘家。
白丹身边跟着相公王伟,身后跟着两个孩子,大儿子王舒言十岁出头,穿一件不合身的蓝布棉衣,走路晃着肩膀,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小混混模样;
小女儿王舒语九岁,比哥哥矮半个头,梳着双丫髻,下巴微微上扬,看人时眼睛半眯着,她那一股子目中无人的模样,藏不藏不住。
正屋内,白靖渊坐在主位上,听见动静抬了抬眼,周华早就带着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迎了出去。
周华脸上堆着惊喜的笑容,她笑着说道:“女儿,你可算回来了,快进屋暖和一下。”
从小白丹在娘家,被周华和白靖渊宠的无法无天,嫁到王家之后,白丹没有改嚣张跋扈的性子。
在白丹眼里,谁都要让着她,但凡她有一丁点儿不顺心,立刻就炸毛了,嗓门大的都能掀翻屋顶,受不得一丝委屈。
在王家的日子,白丹跟婆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闹的鸡飞狗跳。
白丹要不是有爹,娘,三个哥哥,五个侄子,给她撑腰,他们个个长得身强力壮,往那里一站,都有一种不好惹的感觉,还有五个侄子也是个个人高马大;
再加上白丹给王佳生了一儿一女,续了香火,依着王家人的性子,早就把她休回娘家。
王伟一点都不喜欢白丹嚣张跋扈的性子,可他心里害怕白丹,一来怕她撒泼耍赖,闹的家宅不宁;
二来更怕白丹回娘家搬救兵,会把岳父,三个大舅子招来,自己怕是要吃吃不了兜着走。哪怕日子过得再艰难,阳痿也只能忍着。
白青青远远瞧见小姑姑走进院子里,白丹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看的白青青直皱眉。
走路时,白丹脑袋扬的老高,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视线直往天上瞟,仿佛脚下的路,周围的人,都入不了她的眼,那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派头,比大家闺秀还倨傲。
白青青往白丹脚下看,她心里犯嘀咕,小姑姑眼睛都看天天去了,能看见脚下的路吗?万一踩空,或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个大跟头,该怎么办呀!
白青青偷偷撇了撇嘴,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着,小姑姑走路把脑袋扬的那么高,都不看路,不怕摔倒了,她真是一个大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