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仙姑逃走后,谢真虚弱地跌坐在地,颤抖着从掏出一个玉瓶,倒出数枚丹药,囫囵吞下。丹药入腹,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但眉宇间的焦急之色,却丝毫未减。
谢轩劝道:“叔父,这样强行恢复,会留下暗伤的。”
谢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们不能多待。”
李逋脸色阴晴不定,右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怀中那个紫金袋子。
谢真站起身,袖中飞出一团青色云气,转眼间化作丈许大小。三人跃上云头,青云如离弦之箭般向凡间疾驰而去,穿过层层云雾,下方的山川河流渐渐清晰。
云龙山上,木屋早已坍塌,只剩几根梁柱歪斜地立着。
杜长缨正盘膝吐纳,伏在一旁的山君耳朵突然竖起,鼻尖抽动,猛地跳起来:“是李娃子的味道?!”
杜长缨闻声抬头,灰暗的眸子骤然一亮,惊喜道:“主公回来了!”
小狐妖青婳跪在一旁,眼眶通红,见李逋从云头跃下,仰天大哭,动静惊人。
三人落地,山君跑过来绕着李逋嗅了一圈:“你身上怎么有股蛇腥味?”
李逋不知如何解释,走到小狐妖青婳面前:“怎么,谁欺负你了?”
青婳不理,只是哭声更加绝望。
李逋拿出两块灵玉:“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山君把灵玉抢走,没好气的说:“这家伙两个月间跑了十几次,都被本大王给抓回来了。”
李逋听完,只觉无语,这小狐妖果然不安分。
两个月?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抬眼望去,只见山下银装素裹,浑然不似来时景象。
“糟糕!林疾和孔潜的消息你们探听到多少?”
“正要跟主公说这事,十二郎和孔潜并没有落绣衣司手里,而是被秦云凰绑了,她要主公拿秦生和三百万两银票去换。”
“三百万!这丫头比我还狠!”
“主公,还是两天前一位叫澹台静的人送来的。”杜长缨递过来信。
李逋拆开蜡封,只见上写:
西京四凶驱百万蛊尸、孽兽破十六关城,逼近京师、河东。
贾谧已同意贾道子北上勤王。贾道子暗中联络邺城贾泽,准备夹击丰都城、双炀城。城破之日,贾道子得太岁,贾泽据丰都。
徐州北府军已整装待发,议定正月初七北上。
李逋将信递给谢真。
谢真看罢,随手将信纸碾作飞灰,叹道:“北方乱局,与我南人何干?”
谢轩会意,立即抱拳:“侄儿这就去北府军调回族人。”
谢真忽然抬手:“我与你同往。”
谢轩闻言一怔,不禁狂喜:“叔父终于愿意下山了?!”
谢真苦笑道:“什么仙人仙境,不过是一场虚妄。”
他转身将令牌抛给李逋:“还有,替我转告崔玉,让他放心,我谢家不会帮助贾道子。这枚玉燕令是给你拿着。不消十年,中洲将化作炼狱,到时可凭此令来南地,寻我谢家庇护。”
山风卷起积雪,玉牌入手微凉。
谢真道:“幼度,怎么能走吧。”
谢轩急忙跟上,临行前对李逋拱手道:“无咎兄保重。”
谢真立于半空,最后看了眼这座隐居多年的云龙山,忽然并指如剑,一道青光划过,将破旧的草庐抹去。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素雪珠丽,洁不崇朝。鹤驾虚巡,终归寂寥。可笑经年,问道渔樵……”
随着话音落下,谢真带着谢轩,消失在远方蒙蒙雾色中。
李逋握着玉燕令,喃喃道:“不消几年,北地注定化作炼狱…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丰都城也会沦丧吗?”
杜长缨笑道:“我在南地听说过此人,士林中常戏称谢真为‘远志郎’,他的话不必太较真。”
闻言,李逋十分不解。
杜长缨解释道:“远志是一味药,根部叫‘远志’,叶子部分却称为‘小草’。这是在讽刺谢真,隐居不出就叫远志,出了地面其实就是小草。”
李逋道:“我也听人说过:东山不出,如苍生何。”
杜长缨接话:“东山即出,不知苍生又如君何?”
二人相视一眼,不禁都笑了。
李逋问道:“你在南地探查多时,对王、谢二家有何见解?”
杜长缨道:“回主公,王谢虽同为南地顶级门阀,立世之道却大相径庭。谢氏以育才为本,南地朝堂三成官员、七成演军数师皆出自谢氏学堂。而王氏则重商贾之道,掌控钱庄、商路、海道,豢养精锐私兵。”
李逋眉峰微挑:“看来王家野心不小。”
杜长缨道:“王墩身为王氏家主,是金陵国相贾道子的最大支持者,但双方近年来屡生摩擦。王墩一直想要谋取荆州刺史之位,却被贾道子所阻。恰逢中洲京都,皇甫合身死,京营节度使出现空缺,王墩便绕过贾道子,暗中运作,谋得此职。”
李逋凝眉沉思,想起王墩的恐怖实力。
杜长缨宽慰道:“主公不必忧心。谢家既已退出,北府军便垮下去一半。王家素来精明,断不会跟着贾道子一条道走到黑。这仗,八成打不起来。”
李逋目光投向北方阴沉的天空,叹道:“但愿如此吧,丰都初建,底蕴太过薄弱了。”
离开云龙山后,李逋几人潜入徐州城,在确认谢家已退出北府军后,将太阴镜交予释苦大师,随即启程返回丰都。
这一路出奇地顺利,往日如影随形的绣衣司探子门竟都突然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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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金陵王城内的一处豪华的道观之中。
门外侍卫报:“真君,北府军校尉刁奎求见!”
贾道子手指微抬,一旁侍从会意,传校尉刁奎入内。刁奎跪地禀报:“真君,谢家突然撤走子弟军官和演军数师!”
“谢家想反水!”贾道子猛然睁眼:“把谢万叫来见我!”
刁奎道:“主公不可。”
贾道子冷笑:“怎么谢家给你好处了,你替他们讲话?”
刁奎没有解释,只是吐出三个字:“东山出”
贾道子手中拂尘‘啪’地落地,‘东山’是谢真的表字,这意味着那位隐居多年的谢家天才竟然要下山了!
就在大殿内死寂之时,侍卫又来报:“王家王应求见!”
贾道子愤然站起,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坐回蒲团:“宣。”王应踏入道观,贾道子直接问:“贤侄来此,定是有要事与老朽相商?”
王应不敢托大,整肃衣冠,恭敬行礼道:“真君容禀,家父特命小子前来传达王氏对北府军进攻丰都的最终决议。”
贾道子神色阴冷:“怎么?你们王家也要学谢家临阵退缩?”
王应从容回答:“恰恰相反。家父力排众议,决定全力支持真君北上!”
贾道子阴鸷的神色稍霁,声音却仍带着试探:“令尊在京都,住的还习惯?”
王应道:“洛水苦硬,不宜久居。我父亲深深自责,当初没有听从真君之言。时常念道:江陵银丝贡鲂鱼,洛鲤只配喂狸奴。”
贾道子思索片刻,道:“若王氏助本君取得太岁,来日定邀王公品尝鲜脍。”
王应忽然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金陵至京都的路,我王家已然疏通,真君何必待以来日?”
贾道子沉默良久,终于松口:“来人,赐脍。”
年前,大景朝廷突颁诏令,调任京营节度使王墩为荆州刺史,都督荆湘两州诸军事,封汉安侯,获自置属官之权。
此诏一出,举朝哗然。
贾道子也是难以置信。他深知胞弟贾谧贪得无厌,王墩竟能填满其欲壑,看来这次王家没少放血。
王家究竟要干什么?
贾道子想了很久,召来绣衣司:“吴王近日有何动静?”
绣衣司探子慌忙回禀:“回真君,吴王终日闭门不出,除了召见几位授业师傅外,并无其他举动。”
“师傅?都是些什么人?”
“就是朝廷当初为吴王安排的几位先生”
“可曾查清他们的底细?”贾道子声音陡然转冷。
殿内绣衣司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贾道子怒极反笑:“废物!”袖袍一挥,灰光闪过,回话的那名探子当场毙命。
“还不快去查!”
探子们战战兢兢地退下查证,贾道子很快接到回报。
在吴王诸多师傅中,有一位名叫王楷的士林名儒。此人博览群书,在文坛颇负盛名,更重要的,此人是王墩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自幼与王墩势同水火,但也不得不防。
一名新来的绣衣司探子见状,谄媚上前:“真君,要不要属下将王楷抓来?”
贾道子不语,想着等拿到太岁,再打压王家不迟。他打量了那探子一眼:“面生?本座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人连忙跪拜:“属下原是徐州分舵招募的九转蛊修,今日才进京述职。”说着便催动体内蛊虫,展示神通,显然是想得到重用。
贾道子问:“你们舵主王诨何在?“
探子一愣,支吾道:“舵主他…已经遇害了…”
“什么?!”贾道子勃然大怒,厉声质问殿内众人缘由。
徐州分舵绣衣司的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将太阴镜失窃一事和盘托出。原来徐州绣衣司害怕处罚,更怕打断贾道子的闭关,一直将案子压到今日。
太阴境失窃,令贾道子震怒。他正要派人捉拿窃贼,忽听殿外急报:“禀真君!谢家谢万求见,说是送还太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