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透那沉凝如铁的寂静。
贾诩来了。
没有官袍,没有随从。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衣,独自一人,穿过空旷的宫殿长廊,走进了这座曾经代表着他权力中枢的御书房。
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凌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死气。
那不是颓废,也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精气神之后,只剩下躯壳的死寂。
他就那么静静地跪在殿中,距离龙案十步之遥,一言不发,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
曹正淳和狄仁杰的交谈,告示墙前万民的敬畏,他都听到了,看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这一手,玩得有多么漂亮。
他,贾诩,成了陛下为大理寺开刃的磨刀石。
成了陛下用来昭告天下、奠定法理威严的祭品。
他心中,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被更高维度的智慧彻底碾压之后,连挣扎都显得可笑的苍白与无力。
他以为自己是陛下的刀,藏在鞘中,无声无息,却能断人生死。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刀,也会被用来祭旗。
苏毅没有看他,依旧在翻阅着手中的奏折,仿佛殿中跪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罪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御书房内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对于贾诩这等智计超绝之辈,任何的斥责与怒骂,都是多余的。
唯有这无声的沉默,才是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傲骨与心气。
终于。
苏毅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口气。
“朕的刀,钝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殿中炸响。
贾诩的身体,猛地一颤。
苏毅抿了口茶,继续用那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
“监察司,是朕的刀,用来斩断一切伸向大夏的黑手。”
“可现在,这把刀,居然被人拿去切菜,甚至……割伤了朕自己的子民。”
“文和,你说,一把钝了的刀,朕该拿它怎么办?”
贾诩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砖。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破瓦在摩擦。
“钝刀……当回炉,重造。”
“重造?”
苏毅笑了,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贾诩的面前。
他低下头,俯视着这个曾经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毒士,眼神深邃得如同宇宙星空。
“朕,还有一支鞭子。”
“东厂,是朕的鞭,用来抽醒那些装睡的人,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鬼。”
“可就在昨天,曹正淳递上来一份奏报。”
“东厂在西楚清查乱党余孽时,有三个番役,为了几百两银子,便将一个富商屈打成招,全家下狱。”
苏毅的声音,陡然转冷!
“文和,你再告诉朕,一根会反过来抽打主人的鞭子,朕又该拿它怎么办?”
贾诩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陛下要杀的,不止是李默!
陛下要整治的,不止是他监察司!
陛下这是要借着“钱通案”,将监察司和东厂这两个已经开始滋生腐败的权力怪兽,一起……回炉!
他今天所承受的一切,曹正淳,明天也一样要承受!
这不是打压,不是制衡。
这是……清洗!
是用最酷烈的方式,为这两个最重要的暴力机构,刮骨疗毒!
“鞭断……当……重续。”贾诩的牙齿,在打颤。
“说得好。”
苏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刀钝了,要磨。”
“鞭断了,要续。”
“但朕的工坊里,缺一个手艺最好的磨刀匠,缺一个懂得如何续鞭的老师傅。”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贾iku的肩膀。
那动作很轻,却让贾诩感觉,仿佛有一座泰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朕,想来想去。”
“这天下,能为朕磨好这把刀,续好这根鞭的人……”
苏毅的眼睛,微微眯起,那里面,是足以让魔神都为之颤栗的幽光。
“只有你,贾文和。”
轰!!!
贾诩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彻底炸成了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死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不敢置信!
让他去磨监察司的刀?
让他去续东厂的鞭?
这……这是何意?
“朕,要你戴罪立功。”
苏毅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帝王独有的威严与冷漠。
“朕,给你设一个新职位。”
“不入三省六部,不掌兵,不理政。”
“朕称之为……‘督查使’!”
“你的职责,只有一个。”苏毅的目光,穿透了贾诩的灵魂,“督查监察司与东厂!”
“凡两司办案,卷宗你须过目。”
“凡两司用人,名单你须审核。”
“凡两司有执法犯法、滥用职权者,你,无需经大理寺,可直接拿下,直接审问,直接……处决!”
“朕,给你节制两司之权!”
“朕,要你,做朕悬在他们头顶的……第二把剑!”
贾诩彻底傻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个从地狱直升天堂的荒诞之梦。
他被免去了监察司都督之职,却摇身一变,成了监察司和东厂的“太上皇”!
这是惩罚吗?
不!
这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恐怖的信任与重用!
陛下,将自己最锋利的两把凶器,同时交到了他的手上,让他去互相敲打,互相磨砺!
“陛下……”贾诩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成调,“臣……何德何能……”
“你没有德,也没有能。”
苏毅冷酷地打断了他。
“朕用你,只因为,你够毒,够狠,够没有底线。”
“也只有你,才知道那些番役的手段,才清楚他们会在哪里动手脚。”
“朕,要你用魔法,去打败魔法!”
苏毅转过身,从龙案上,拿起了一本厚厚的,刚刚誊抄好的书册,扔到了贾诩的面前。
封面上,是四个古朴的大字。
《天工开物》。
“这,是你上任后的第一件事。”
苏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朕要你,在一个月内,将这上面的东西,给朕变成现实。”
“工部负责技术,你负责……督办。”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威逼也好,利诱也罢。”
“凡有推诿扯皮,拖延工期者;凡有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者;凡有地方世家,胆敢阻挠新技艺推行者……”
苏-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朕,准你,先斩后奏!”
“朕要让这《天工开物》上的每一个字,都用最快的速度,铺满大夏的每一寸土地!”
“这,才是朕让你这头蛰伏的毒蛇,重新出洞的真正目的!”
贾诩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了那本《天工开物》。
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那“焦炭炼钢法”的图纸和原理时。
这位算尽天下人心的毒士,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抬起头,看向苏毅的背影,那眼神中,再无半分迷茫。
只剩下了,被点燃的,最疯狂的火焰,与最彻骨的……敬畏!
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帝王,不是在下一盘棋。
他是在……创造一个世界!
“臣,贾诩……”
他双手高举《天工开物》,重重地,将头,磕在了冰冷的金砖之上。
“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