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盒子被推到桌子中央。
它静静地躺在那儿,周身散发着一股被岁月浸透的沉静香气,仿佛封印着一个失落的时代。
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礼物特效,火箭、嘉年华刷得屏幕都快卡爆了,像是几百万观众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声嘶力竭地呐喊:
快他妈打开!
【我靠!我靠!我靠!别说话了!快打开啊!我急了我真的急了!心脏病要犯了!】
【山家清供!中馈录!我一个学历史的,看到这几个字腿都软了!这玩意儿不是只存在于论文引用里的传说吗?!】
【品神,你要是敢说‘咱们明天再看’,我保证顺着网线爬过去给你寄一吨刀片!】
陈品看着铃木教授那双写满真诚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木盒。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他的手指没有直接去碰锁扣,而是先轻轻地,用指腹划过盒盖的表面,那温润的触感,像是在抚摸一段凝固的时间。
“教授,这份礼……太重了,我受不起。”
陈品嗓子眼都干了。
“不重。”
铃木教授摇了摇头,脸上是看透一切的淡然,
“知识和文化,只有在流动的时候,才有生命。放在我的书架上,它只是一个名字,一段记录。在你手里,它才可能变回一道菜,一缕香。”
陈品没再说话。
他双手扶住盒盖,指尖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古老的锁扣应声弹开。
他缓缓地,将盒盖掀了起来。
没有金光四射,也没有异香扑鼻。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卷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卷轴,旁边还有几册线装的古籍,纸张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厚重感。
钱飞凑过脑袋,小声嘟囔:
“就这?我还以为里面是金饭碗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品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瞬间闭嘴。
陈品小心翼翼地,双手将其中一卷最粗的卷轴捧了出来,那动作,比捧着亲儿子还小心。
他解开系带,将卷轴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宣纸粗糙,墨迹却清晰如昨。
每一个字,都带着毛笔特有的笔锋和韵味,古朴而有力。
开篇四个大字,如龙飞凤舞:山家清供。
【???这就是孤本?看着跟我爷爷的字帖似的,也没啥特别的啊?】
【楼上闭嘴!你爷爷的字帖能卖几千万吗?!这可是宋版手抄本啊!每一个字都是活着的文物!】
【所以这书到底是干嘛的?很厉害吗?有没有课代表出来给文盲上一课!】
陈品的手指,悬在那些墨字上方,根本不敢触碰。
“家人们,今天,品一口小课堂,加个钟!”
他对着镜头,开始了今天最后,也最重磅的一堂课。
“《山家清供》,南宋林洪写的。这哥们不是厨子,是个顶级吃货,是个生活美学大师。”
“这本书,不记录龙肝凤髓,记的全是竹笋、蘑菇、野菜、豆腐这些山里的土特产,所以叫‘山家’。”
“但它牛就牛在,林洪把这些土玩意儿,玩出了花!”
他指着卷轴上的一处文字,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激动。
“比如这个,‘拨霞供’。说白了就是涮兔肉片。但人家名字起得骚啊,红白相窜,如晚霞浮动!这是什么?这就是咱们火锅的祖宗!”
“还有‘雪霞羹’,用芙蓉花和豆腐做的汤。‘玉蝉羹’,用嫩豆荚做的。这哪是菜谱?这分明是一本宋代文青的装逼指南!”
直播间的观众瞬间就懂了!
【我靠!吃个火锅叫‘拨霞供’?古人也太会了吧!我只会喊‘老板,再来一盘肥牛!’】
【我悟了,品神之前说怀石料理是饥饿营销,那这《山家清供》,就是精神pUA啊!】
【原来我们老祖宗早就把风雅玩明白了!逼格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陈品又拿起旁边一册薄一点的线装书。
“如果说《山家清供》是文青的朋友圈,那这本《中馈录》,就是咱们奶奶的私房菜谱!”
“‘中馈’,指的就是家里管厨房的女主人。这本书,是元代一个大姐写的。不讲风雅,只讲实用!”
“怎么做酱油,怎么酿酒,怎么腌咸菜,怎么做点心……招招致命,全是干货!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真正的,活生生的饮食史!”
陈品将两本书并排放在一起,像是在展示两件绝世珍宝。
“一本,是文人雅士的精神世界,阳春白雪。”
“一本,是寻常百姓的烟火人间,下里巴人。”
“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就是咱们那个时代,最完整的美食画卷!”
“现在,你们说,这份礼,重不重?”
轰!
直播间再次死寂。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只是觉得这是珍贵的古董。
那么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盒子里装的,不是菜谱。
是一个失落的,关于“吃”的文明!是一个民族的味觉记忆!
钱飞的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那点关于“拍卖”、“估值”的念头,此刻显得无比渺小和可笑。
这玩意儿,能用钱衡量吗?!
“陈桑。”
铃木教授看着陈品,眼中满是期许,像是在托付一个传承了千年的使命,
“现在,它是你的了。”
陈品郑重地将卷轴和书册一一收回盒中,盖上盖子。
他抱着那个樟木盒子,站起身,对着铃木教授,深深地,九十度鞠躬。
“教授,谢谢。”
没有多余的话,但这两个字,重如泰山!
“好了,家人们。”
陈品直起身,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历史课上完了,我也吃饱了,还白捡了一份国宝,完美。”
“咱们,明天见。”
说完,他果断关闭了直播。
研究室里恢复了安静。
陈品抱着盒子,钱飞和黄浩然跟在身后,三人向铃木教授告别。
走到门口,铃木教授忽然又叫住了陈品。
“陈桑。”
“嗯?”
“那道‘八珍戏凤’,若是火候完美,当真能达到95分以上?”
老人眼中,是纯粹的求知欲。
陈品想了想,脸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促狭笑容。
“不。”
“95分,是那只鸡的极限。”
“如果换成一只养足了年份、每天在德云社后台听相声长大的走地鸡,再配上真正百年的野山参……”
他砸了咂嘴,没再说下去,眼神里却满是向往。
“那味道,就不是分数能衡量的了。那是……仙界的玩意儿。”
说完,他冲教授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铃木教授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半天,随即抚掌大笑,笑声中满是畅快与神往。
……
回程的埃尔法上。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钱飞抱着那个樟木盒子,像是抱着个定时炸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品哥……咱们……咱们接下来干嘛?”
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得找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把这些神仙菜谱给复原出来?然后开个全球发布会,震惊世界?”
黄浩然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后视镜,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
陈品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阳春白雪的玩意儿,太端着了。”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东京繁华的街景上,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厌倦。
“吃多了,烧脑,还容易消化不良。”
他转过头,看向开车的黄浩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浩然。”
“哎!品神您说!”
“这附近,哪儿有最新鲜的海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