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离去,带走了水帘洞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也留下了一片空茫的等待。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摇曳,不知何时会被彻底吹灭。
日子在焦灼的期盼中一天天过去。西山仿佛被时间遗忘,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州府那边毫无动静,想必是得到了北镇抚司或更高层的严令,不敢再轻举妄动。四皇子府也依旧沉默,仿佛从未与这群“山野乡勇”有过任何瓜葛。就连驻扎在黑风坳的冷云及其缇骑,也仿佛化作了真正的影子,不再出现。
这种平静,比之前的刀光剑影更让人心慌。每个人都在心里反复揣测,那金銮殿上的皇帝,会如何看待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蝼蚁”?是会念其情有可原,法外开恩?还是会秉持律法,严惩不贷?抑或是……为了掩盖某些更深的秘密,而选择让他们彻底消失?
水帘洞内,气氛压抑。伤者在周氏的照料下逐渐好转,但心头的创伤却难以愈合。赵铁柱和雷豹每日带着人加固工事,操练武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等待的煎熬。柳言之则常常对着京城方向出神,手中摩挲着那些证据的副本,不知在思索什么。
岑卿依旧是那个最冷静的人。她安排着日常事务,巡查防御,神色平静如常。但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她独自站在瀑布边眺望远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持续了将近半月之后,一个平静的午后,变故突生!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西山的寂静!这一次,来的并非沈墨那样的文官车队,而是一队风尘仆仆、背插令旗的骑兵!看其装束,竟是直接来自京城的禁军传令兵!
“圣旨到——!西山众人接旨——!”
洪亮的宣唱声如同惊雷,在水帘洞前炸响!
所有人瞬间被惊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来了!终于来了!
岑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立刻下令:“整队!迎旨!”
依旧是那片空地,依旧是那些肃然而立、却比上次更加忐忑不安的“影子”。赵铁柱、雷豹、柳言之、老村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盯着那队禁军骑兵,以及被他们护卫在中央的一名手持黄绫卷轴的中年宦官。
那宦官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带着宫中特有的矜持与冷漠。他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众人,缓缓展开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黄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朕闻西山之事,心甚恻然。逆王殷宸,悖逆狂狷,私建军械,祸乱地方,致使清河村等黎庶蒙难,黑风寨众求生反抗,情有可悯。”
开篇定调!皇帝肯定了他们的“冤情”和“情有可悯”!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涌上许多人的眼眶,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但接下来的内容,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然,聚众持械,对抗官府,终干法纪。念尔等多为胁从,且举报逆产有功于朝,朕法外施仁,特旨如下:”
关键的来了!
“一,所有参与人等,既往不咎,免其死罪。即刻解散武装,交出所有兵械及逆产证据,由北镇抚司接收清点。”
“二,准尔等于西山脚下,划拨荒地,设立‘西山屯’,编户入籍,转为屯垦乡勇,归州府管辖,负责本地巡防靖安,不得再行私斗。”
“三,原黑风寨、清河村幸存者,皆录入屯籍,一体安置。地方官府需妥善安排,不得歧视苛待。”
“四,此乃朕特旨恩典,若再有聚众不法、滋扰地方之事,定严惩不贷!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山谷间一片寂静。
免死!招安!编户入籍!
巨大的喜悦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许多人紧绷的神经,哭声、笑声、难以置信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活下来了!他们不再是反贼,不再是流寇,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了!
赵铁柱这个硬汉也红了眼眶,雷豹更是仰天大笑,状若癫狂。老村长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朝着京城方向连连叩首:“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柳言之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数月来的压抑和恐惧全部吐出。
然而,在一片欢腾之中,岑卿却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名宣旨的宦官,以及不知何时再次出现、静静站在一旁的冷云。
圣旨给了他们生路,却也夺走了他们的武装和最重要的筹码——那些证据。从此以后,他们将被纳入官府的体制,受到严格的管辖。这确实是恩典,但何尝不也是一种……驯化和控制?
“民女岑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带领众人,恭敬地叩首接旨。
无论如何,活着,才有未来。
宦官将圣旨交到岑卿手中,淡淡道:“皇恩浩荡,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负圣心。”随即,他便转向冷云:“冷佥事,交割之事,便由你北镇抚司负责。”
“遵命。”冷云抱拳。
宦官不再多言,在一众感慨万千的目光中,带着禁军骑兵,如来时一般迅速离去。
圣旨已下,乾坤已定。
“影子”们的时代,似乎在这一刻,正式落幕。他们走出了黑暗,却走入了一个充满未知的、属于“西山屯”的新时代。
冷云走上前,目光落在岑卿身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腔调:
“三日内,交割所有兵械、证据。逾期,以抗旨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