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僻宫室中又等待了两日,圣旨终于下达。
并非由皇帝再次召见,而是通过那名老宦官传达口谕。内容简洁明了:陛下念其陈情恳切,西山屯之事已交由有司依旨办理,命岑卿即日离京,返回西山屯,安分守己,勿负圣恩。
没有额外的赏赐,也没有明确的封官许愿,但这正是岑卿所期望的最好结果——平安离开,并且皇帝亲口确认了对西山屯的安置承诺。
“民女领旨,叩谢陛下天恩。”岑卿恭敬行礼。
老宦官看着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最后多说了一句:“陛下让咱家转告你,路,既已选好,便走下去。”
路,既已选好,便走下去。
岑卿心中微震。这句话看似平常,却意味深长。是在肯定她为西山屯选择的道路?还是在警示她不要再卷入京城的是非?亦或两者皆有?
她不再多想,再次谢恩。
离宫的流程简单而迅速。依旧是那辆来时的马车,在几名禁卫的护送下,载着岑卿驶出了重重宫门,将那片金碧辉煌、却又暗藏无数机锋的紫阙宫城抛在身后。
马车驶出京城,踏上归途。来时心怀忐忑,归时虽未完全轻松,却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面圣的惊险,昭阳公主的警告,都已成为过去。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西山屯,回到那些将她视作依靠的乡亲们身边。
沿途所见,依旧是寻常的农耕景象,但与来时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田野之下,也有着无数如同曾经的清河村百姓一样,在赋税、劳役、权贵倾轧中挣扎求生的“路人”。而她,至少为西山那一小群人,争得了一线生机。
十数日后,熟悉的西山轮廓再次映入眼帘。当马车停在西山屯那简陋的界石旁时,得到消息的屯民们早已簇拥在路口等候。
看到岑卿安然无恙地从马车上下来,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老村长激动得老泪纵横,赵铁柱和雷豹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柳言之站在稍后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回来了!卿丫头回来了!”
“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京城怎么样?皇宫是不是金子砌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岑卿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质朴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的根,她为之奋斗的意义所在。
“我没事。”她微笑着安抚众人,“陛下圣明,已允诺会妥善安置我等。往后,我们只需安心垦殖,遵纪守法,便是对陛下恩典最好的回报。”
她没有详细描述宫中的惊险,那些波诡云谲,离这片土地太过遥远。现在,他们需要的是脚踏实地,建设新的家园。
回归之后的生活,似乎真的步入了正轨。州府那边果然安分了许多,拨付的种子、农具虽然依旧不算丰厚,但至少没有再刻意刁难。偶尔有小吏前来巡查,态度也客气了不少,显然是得到了上峰的严令。
西山屯的众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彷徨后,也真正开始将这里视为家园。男人们奋力开垦着土地,妇孺们精心打理着房前屋后新辟的菜园,孩子们在田埂上追逐嬉戏,朗朗的读书声也开始从柳言之临时搭建的学塾中传出。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岑卿依旧忙碌,带领大家规划水利,改良农具,处理屯中大小事务。她的威望无人能及,但她也刻意地将更多具体事务交由赵铁柱、雷豹、柳言之和老村长共同商议决定,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屯子自我管理的能力。
她深知,自己不可能永远守护在这里。西山屯必须学会自己立足。
夕阳下,岑卿站在新开垦的田埂上,望着远处炊烟袅袅、充满生机的屯落,心中一片宁静。从清河村的覆灭,到西山深处的挣扎,再到紫阙殿前的博弈,一路走来,血泪交织。
如今,他们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归途已尽,新程方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