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富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老式吊扇的吱呀声显得格外刺耳,窗外聒噪的蝉鸣也仿佛远去。岑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但她依然挺直脊背,迎视着村长审视的目光。
林永富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没有立刻回应岑卿的反问,而是拿起桌上的那包烟,这次抽出一根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表情。
“试点……”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怎么试?”
岑卿知道村长这是听进去了,而且开始思考具体的可行性。她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和条理:
“叔,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先从最迫切的笋干和酸菜开始。找五六户人家,比如张婶家酸菜做得好,王奶奶家笋干晒得最干、品相最佳,还有李叔家……这几户都是做事踏实、在村里口碑也好的。由村里出面,把他们召集起来开个会。”
她顿了顿,观察着村长的神色,继续说道:“会上,咱们就把这件事摊开来说。告诉大家外面有人愿意花钱买咱们的东西,但人家要求品质要好,要稳定。然后大家一起商量,定个最简单的标准。比如笋干,要什么成色的笋子晒的?晒到哪种程度算干?不能有霉点,不能有老根。酸菜,发酵多久算好?咸度大概在什么范围?用什么罐子装卫生?这些标准,大家一起定,大家都认可,白纸黑字写下来,按手印。”
“标准定了,然后呢?”林永富吐着烟圈,眼神锐利。
“然后就是收购。”岑卿思路清晰,“村里定一个统一的收购价,这个价要公道,比他们零散卖肯定要高,但也要留出包装、运输和一点风险的空间。愿意参与的,就把自家符合标准的货送到村委会来,我们当场验货,合格的当场记账付款。不合格的,说明原因,拿回去。这样,大家心里都清楚,也避免了以后扯皮。”
“钱从哪里来?”林永富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岑卿深吸一口气:“启动资金,可能需要村里先垫一部分,或者……我可以先把之前卖货积攒的一些钱拿出来,算是借给合作社周转。等东西卖出去了,再还上。如果可行,我们或许可以试着申请一下乡镇里扶持农产品上行的那个小额基金,我查过政策,好像有类似的项目。”
“包装、邮寄呢?”
“包装开始可以简单点,找镇上定做一批干净、防潮的食品级塑料袋或者牛皮纸袋,印上咱们‘青山坳’的名字和简单的说明。邮寄统一谈一家快递,量大了价格能优惠,也省得大家各自跑镇上。”岑卿显然已经考虑过很多细节,“每一批货发出前,我都拍照记录,在账号上公布。卖了多少钱,扣掉成本,赚了多少,每一笔账都记清楚,定期向大家公示。”
林永富沉默地听着,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眉头始终紧锁,但眼神里的审慎渐渐混合了一丝意动。他不是不想为村里谋出路,只是在这穷乡僻壤待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看起来很美”最终却一地鸡毛的事情。岑卿提出的这个方法,步骤清晰,风险可控,尤其是“试点”和“立规矩”的想法,很大程度上规避了他最担心的混乱和矛盾。
“你那个账号……真有那么多人要?”他终于问出了一个核心问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岑卿立刻拿出手机,点开后台的数据和那些求购的私信,递到村长面前:“叔,您看,这是最近一周来问的人。光是明确表示要买笋干的,就有上百人,加起来想要的数量,靠咱们这几户试点的人家,恐怕都未必够。只要咱们的东西好,信誉立住了,以后要的人只会更多。”
林永富仔细翻看着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Id和留言,看着那些具体的数字和迫切的口吻,他脸上的凝重终于一点点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洪亮,“晚晚,你这个头带得好!叔支持你!就按你说的,先试点!”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阳光下安静的村庄,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豪情:“咱们青山坳,别的不敢说,这山里的东西,都是宝贝!以前是运不出去,没人知道。现在你有这个本事让外面的人知道,村里要是再不出把力,那就真是对不起老祖宗留下的这片青山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岑卿:“这事我来牵头!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去把那几户人家叫来开会!你把你的想法,再仔细跟他们说道说道。规矩,咱们一起立!这个‘青山坳山货合作社’的雏形,就先从咱们这五六户开始!”
岑卿看着村长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看着窗外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前路必定还有无数困难。但这一步迈出去了,希望的种子就已经播下。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带着阳光和山林气息的笋干、酸菜,将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也将为这个沉寂的村庄,带回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