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晚残念的那次短暂交锋,像一根细刺扎在岑卿的心头,不致命,却时时带来隐痛,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沉浸于“带领乡村致富”的单一叙事中。
她暂停了更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本写满林晚角色分析和心得的旧笔记本,沉默了整整两天。笔记本上娟秀而认真的字迹,记录着一个灵魂对表演最赤诚的热爱与最卑微的祈求。那不仅仅是“演完一部戏”的执念,更是对那个光影世界的无限向往。
岑卿意识到,她不能简单地用“生存”和“责任”去覆盖或否定这份纯粹的情感。那是对林晚的不公。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岑卿没有预告,突然开启了直播。镜头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田间地头或灶台前,而是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身后是那盆郁郁葱葱的绿萝,窗外是逐渐沉入暮色的远山。
她的神情有些不同于往日的平静,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袒露心事的郑重。
“大家好,我是归晚。”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今天,不想教大家认野菜,也不想展示美食。今天,想和大家……聊聊天,说说我的心里话。”
直播间的观众有些意外,但很快安静下来,弹幕也变得稀疏,仿佛都感受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情绪。
“很多人认识我,是因为笋干,因为酸菜,因为这片山野。”岑卿的目光看向镜头,又仿佛透过镜头,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大家叫我‘归晚’,觉得我回到了家乡,找到了归宿,很踏实,很安心。是的,这里是我的根,我爱这里,也想为这里做点什么,让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变得更好。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但是,在回到这里之前,在成为‘归晚’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种人生。”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追忆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叫林晚。一个……曾经梦想着站在摄像机前,演绎悲欢离合的,小小的演员。”
她开始讲述,讲述那个怀揣梦想、一头扎进繁华都市的女孩;讲述她在无数个剧组外徘徊等待的艰辛;讲述她为了一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拼尽全力的虔诚;讲述那个最终如同泡沫般破碎的《凤唳九天》和随之崩塌的生活。
她没有渲染苦难,只是平静地叙述,但那些细节——为了试镜省吃俭用买来的衣服,写满心得的笔记本,拿到合同时喜极而泣的泪水,以及最后在绝望中熄灭的生息——都带着真实的力量,敲打着听者的心。
“我回来了,带着一身疲惫和满心伤痕。”岑卿(或者说,此刻是林晚与岑卿意识的交融)轻声说道,“最开始做直播,拍视频,或许……也是一种不甘心吧。不想彻底离开‘镜头’,哪怕这个镜头很小,哪怕没有导演喊‘卡’,至少……我还在‘演’,还在表达。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我还没有完全放弃那个叫做‘演员’的梦。”
她坦承了内心的挣扎:“有时候,我也会迷茫。看着这片熟悉的山水,想着肩上的责任,再想起那个曾经在心头灼烧的梦想,会觉得……它们好像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一条路告诉我,要脚踏实地,要让家乡好起来;另一条路在心底小声问,那你自己呢?你的戏,还演吗?”
直播间的弹幕开始涌动,充满了理解和鼓励:
“看哭了,原来归晚还有这样的过去……”
“梦想和现实,真的好难抉择。”
“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们都支持你!”
“先让家乡好起来,再去追梦,这很酷!”
看着这些温暖的文字,岑卿感觉心底那根坚硬的刺,似乎松动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今天,我想在这里,对自己,也对所有关心我的人,做一个承诺。”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家乡,我一定要尽我所能让它好起来。这条刚刚起步的路,我会稳稳地走下去,带着乡亲们,把咱们青山坳的好东西,送到更远的地方,让大家的日子,都更有盼头。”
“但是,”她加重了语气,眼中仿佛有微光重新点亮,“那个关于表演的梦,我也不会丢。它只是暂时被妥善收藏,而不是被遗弃。等我确信家乡的发展走上了正轨,等我有能力、也有底气的时候,我还会回去,去试镜,去争取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去完成那部……属于‘林晚’的戏。”
这不是放弃,而是排序;不是背叛梦想,而是赋予梦想更坚实的基石。
就在她说完这番话的瞬间,岑卿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那股属于林晚的、不甘而悲伤的执念,如同被阳光照拂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解的宁静,甚至……是一丝微弱的支持。仿佛那个沉睡的灵魂,终于认可了这条更为曲折、却也更为宽阔的路径。
岑卿知道,她与林晚,在这一刻,达成了真正的共识与和解。
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却又充满力量的微笑,那笑容里,既有“归晚”的沉稳,也重新闪烁起“林晚”的光芒。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大家继续多多关照。”她轻声说,既是告别这次倾心交谈,也是开启一段新的征程,“无论是青山坳的山货,还是未来某个可能出现在荧幕上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