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苍老而深邃的精神意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众人心湖中荡开涟漪后,便再无后续。穹窿之内,重归那近乎凝滞的寂静,唯有龙龟悠长得令人窒息的呼吸声,以及“沉睡之眼”内部星云缓缓流转的微光,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停止。
团队保持着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的姿态,一动不动,如同化为了玉石平台上的几尊雕像。他们的目光聚焦在那道仅仅睁开一丝缝隙的龙目上,等待着守护者的下一句话,或者说,下一个意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尴尬的等待。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
龙龟那巨大的头颅,在发出那个意念之后,似乎维持着一个固定的角度,连眼缝的宽度都没有丝毫变化。它仿佛说完那句“汝等为何惊扰沉眠”之后,便再次陷入了某种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的恍惚状态,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来“加载”下一个念头。
就在众人以为它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那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覆盖着珊瑚与海藻的龙首微微后仰,那张仿佛能吞下山岳的巨口,以一种堪比大陆板块漂移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张开了一条缝隙。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现实时间近一分钟!众人能清晰地看到它口中那如同岩洞般深邃黑暗的内部,以及那如同石笋般林立、却闪烁着温润玉泽的巨齿。
然后,一个巨大无比、内部流转着七彩光晕的气泡,从那张开的巨口中,如同挣脱了万有引力般,以一种令人抓狂的、慢悠悠的姿态,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这气泡上升的速度,慢到可以让墨痕有时间仔细分析其表面张力结构和能量构成,慢到让阿土可以数清楚气泡表面折射出的、来自“沉睡之眼”的光斑数量。
气泡飘了将近两分钟,才终于脱离了龙龟头颅的范围,继续以那种不急不缓的速度,向着穹窿上方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升去,最终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视线尽头。
这……似乎只是一个哈欠的前奏?或者说,是龙龟清醒过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
墨痕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磨光,他嘴角抽搐着,用极其细微、几乎只有气流摩擦的声音对旁边的苏岩嘀咕:“我的老天……它打半个哈欠吐个泡泡的时间,都够我造三个新型侦查机关了!照这个速度,等它问清楚我们的来意,外面的‘升仙大会’估计都开完三届了!”
他的吐槽道出了除了白芷和云笈外,其他人心中的共同感受。阿土一开始还努力保持着严肃和敬畏,但长时间的静止等待,让她感觉腿有点麻,肚子也有点饿了。她偷偷瞄了瞄那如山峦般的龙龟,见它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这些小不点的“小动作”,便悄悄从自己的小兽皮包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龙宫厨房特制的鱼干肉脯,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算是解决了午餐问题。苍牙趴在她脚边,眼巴巴地看着,喉咙动了动,但没敢吭声。
星璇也有些不耐烦,它甩了甩尾巴,想要趴下,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好维持着蹲坐的姿势,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如同闷雷般的咕噜声。
苏岩虽然心中同样焦急,但他更能理解这种“古老”所代表的含义。时间的尺度对于这等存在而言,或许与他们截然不同。他只能以目光示意墨痕和阿土稍安勿躁,继续保持耐心。
就在阿土吃完肉脯,甚至开始有点犯困的时候,那道苍老的精神意念,终于如同穿越了万古星河的星光般,再次缓缓流淌进众人的意识海。
这一次,意念不再是简短的问句,而是……一段完整的,但被无限拉长的“话语”。其传递的速度之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在时光长河中浸泡万年,才能艰难地浮现:
“年………………轻………………人………………”
第一个词,用了将近十秒才完整传递过来。
“不………………要………………急………………”
又是漫长的十秒。
“时………………间………………对………………我………………而………………言………………”
间隔变得更长了,仿佛它在思考,或者只是在感受着时间本身的流逝。
“如………………同………………海………………水………………”
“看………………似………………流………………动………………不………………息………………”
“实………………则………………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匆………………忙………………与………………缓………………慢………………不………………过………………是………………同………………一………………片………………海………………域………………不………………同………………的………………波………………纹………………罢………………了………………”
一段蕴含哲理,但足以让急性子的人原地爆炸的意念,终于传递完毕。整个过程,耗费了接近五分钟!这还只是它对于“不要急”这个概念的初步阐述!
墨痕听完,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嗡嗡作响,他捂着额头,用气声哀叹:“杀了我吧……我现在觉得龟丞相简直就是个快枪手……”
与团队其他人的焦躁、无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芷与云笈。
云笈身为云符宗高徒,本就讲究心境平和,顺应自然。她虽然也感受到这节奏的缓慢,却能以一种欣赏古老画卷般的心态,去品味龙龟意念中那蕴含的、关于时间与存在的古老智慧。她甚至开始默默记忆和分析这意念传递的独特韵律与能量波动,将其视为一种难得的、活着的“古老文献”。
而白芷,则更是直接进入了状态。在龙龟那缓慢到极致的精神意念笼罩下,她非但没有感到不耐,反而仿佛找到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她双手依旧合十,但眼帘微微垂下,周身气息愈发内敛沉静,竟直接进入了佛门的禅定状态。她的心跳、呼吸,仿佛在不知不觉间,被调整到了与龙龟那悠长呼吸相近的、极其缓慢而深沉的韵律之中。她并非在抵抗这种缓慢,而是在融入它,理解它,仿佛化为了这片古老空间的一部分,与龙龟,与“沉睡之眼”,与这万古的寂静,同频共振。
龙龟那睁开一丝缝隙的龙目,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微不可查的一毫,那深邃的目光在白芷身上停留了……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一道带着些许赞许意味的、更加微弱的精神波动,如同微风般拂过白芷的心田,并未被其他人察觉。
苏岩将同伴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与这位守护者的交流,急躁是大忌。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计算时间的流逝,也不再焦虑于外界的危机,而是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尝试着去理解,去感受龙龟所说的“如同海水”的时间。
他不再被动等待,而是开始主动调整自己的精神频率,努力让自己的意念也变得“缓慢”而“清晰”,如同在心中一字一句地雕琢,然后,他捧起手中那依旧与“沉睡之眼”共鸣的蜃楼贝核心,向着龙龟那道深邃的目光,发出了自己凝聚了全部耐心与诚意的、同样缓慢的意念回应:
“尊……敬……的……守……护……者……”
他模仿着龙龟的节奏,每一个意念的传递都力求稳定和清晰。
“我……等……携……此……‘信……物’……前……来……”
“并……非……有……意……惊……扰……您……的……沉……眠……”
“而……是……为……了……‘虚……假……的……仙……光’……之……事……”
“恳……请……您……指……点……迷……津……”
他将关键信息,尤其是“虚假的仙光”这几个字,用意念清晰地标注出来,如同在平静的海面上投入一颗石子,希望能激起一些波澜。
发出这段意念,几乎耗尽了苏岩所有的心神,感觉比经历一场大战还要疲惫。他维持着捧起蜃楼贝核心的姿势,目光坦然地看着那丝龙目缝隙,等待着,那必将更加漫长的回应。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仿佛真的变成了可以触摸的海水,缓慢,深沉,带着无尽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