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号”在无垠的碧波上已经航行了十余日。这段远离尘嚣与纷争的时光,如同被单独剥离出来的珍珠,温润而宁静,滋养着团队每一个人身心上的创伤。连日来的航行,仿佛将“仙岛”的污秽与血腥彻底洗涤,只留下海天一色的澄澈与心灵沉淀后的空明。
阿土几乎成了船上的捕鱼能手,虽然偶尔还是会遇到点小麻烦,比如被力气过大的鱼拽得东倒西歪,或者被某种调皮的海鸟抢走快到手的猎物,但她的欢笑声和苍牙在甲板上追逐嬉戏的身影,无疑为这段旅程注入了最多的活力。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海草编织粗糙但结实的小网,试图进行小规模捕捞,美其名曰“改善伙食,可持续发展”。
墨痕在他的“破烂工作室”——一个被他用帘子隔开的船舱角落——里取得了不少进展。成功修复并改进了几只核心受损的侦查蜂,不仅续航和隐蔽性提升,他还别出心裁地给其中一只加装了微型的【留影石】,可以记录下短暂的影像信息。此刻,他正得意洋洋地向围观的阿土和苏岩展示这只焕然一新的金属小蜜蜂在空中灵活地做出各种规避动作。
“看到没?这才叫技术!等以后材料够了,我给它们全换上【破甲蜂针】,再铭刻上【敛息符文】,那就是一支无敌的侦查大军!”墨痕双手叉腰,下巴微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麾下机关蜂群遮天蔽日的景象。当然,回应他的是阿土毫不留情的吐槽:“墨痕哥哥,你先让它们别老是撞到桅杆上再说吧!”
白芷与云笈每日的论道依旧,地点固定在视野最好的前甲板。一张小几,几个蒲团,一壶清茗,便是她们的天地。经历生死,她们的交流不再局限于经义符法,更延伸到了心性修为与天地法则的感悟。白芷的佛光愈发祥和内敛,云笈的符道真意也更加灵动自然。偶尔,她们会联手在船头布下一个小型的【清风徐来阵】,不仅能加速航速,更能梳理周围紊乱的天地灵气,使得“海螺号”周遭始终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净道韵。
苏岩的恢复进度最快,《周天星辰诀》的强大韧性让他透支的本源恢复了大半,脸色重新红润起来,周身气息更加凝练深邃,隐隐有突破至筑基中期的迹象。而最让他欣慰的是星璇的恢复。小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仍在铺着柔软海藻的篮子里沉睡,但清醒的时间明显变长,身上那些焦黑破碎的旧鳞已经脱落了七七八八,新生的银色鳞片如同初月的光辉,细密而柔软地覆盖在粉嫩的新肉上,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坚硬光泽还很遥远,但那双曾经黯淡的星河眸子已经重新焕发了神采。此刻,它正盘在苏岩膝头,眯着眼睛,享受着苏岩指尖流淌出的、温和的星辰之力按摩,喉咙里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咕噜声。
黄昏时分,夕阳将层层叠叠的云霭染成瑰丽而磅礴的紫金色,海面如同铺了一层流动的、熔化的琥珀与黄金。众人刚享用完一顿以阿土今日收获的几条肉质肥美的银鳞鱼为主,辅以船家储备的干粮和云笈提供的灵谷烹制的晚餐,正聚在主甲板上,吹着凉爽而略带咸腥的海风,享受着这大战后难得的惬意与安宁。墨痕甚至拿出了一副他用深海沉银木边角料精心雕刻的棋盘,上面纵横交错的线条隐隐构成一个微缩的周天星斗图案,正拉着苏岩,非要切磋一番他新研究出来的、融入了机关阵道理念的“星罗棋布局”。
“苏老大,看我这手‘天枢镇岳’!攻守兼备,看你如何破解!”墨痕捏着一枚刻着复杂齿轮与山峰图案的黑色棋子,冥思苦想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带着一丝得意,“啪”地一声落在棋盘某个关键节点上。
苏岩微微一笑,指尖夹起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白色棋子,正欲落下,推演这局棋的后续变化……
就在这无比放松、心神俱宁的一刹那——
呜……嗡嗡嗡……
一阵细微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韵律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声音的来源,是墨痕随意挂在腰间充当装饰的一个物件——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呈现出完美螺旋形态、表面闪烁着天然珍珠光泽与淡淡水系灵光的白色海螺!
此刻,这枚平日里安静无声的海螺,正以一种急促得令人心慌的频率,闪烁着柔和的、却不容忽视的蔚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深海的心跳,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紧急!
墨痕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捏着棋子的手停滞在半空。他猛地低头,目光触及那不断闪烁的传讯海螺,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他当初与东海龙宫小公主敖轻轻分别时,耗费不少珍贵材料才炼制成功的唯一一对【子母同心传讯海螺】中的子螺!此物炼制不易,且极其耗费心神驱动,若非遇到万分紧急、性命攸关的情况,以敖轻轻那活泼跳脱又略带矜持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动用此物的!
“是轻轻!”墨痕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立刻放下棋子,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海螺解下,双手捧住,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灵力平稳而迅速地注入其中。
海螺表面的蓝光稳定下来,形成一个微微扩大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光晕。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哭腔、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虑、恐惧与无助的少女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海螺中传了出来。虽然因为距离和某种干扰而有些失真,夹杂着细微的杂音,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正是敖轻轻的声音!
“墨痕……苏岩!是你们吗?你们……你们在哪儿?能听到我的话吗?龙宫……龙宫出大事了!”
甲板上轻松惬意的气氛瞬间冰消瓦解!如同温暖的春日骤然坠入数九寒冬!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带着惊疑与凝重,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枚仿佛承载着千里之外恐慌的传讯海螺上。
海螺中,敖轻轻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难以抑制的急切,语速很快,仿佛生怕下一刻联系就会中断:
“父王他……他最近变得越来越奇怪!完全像变了个人!以前他虽然对我们要求严格,但眼神是温和的,会关心我的功课,会耐心教导哥哥们处理政务,闲暇时还会带我们去珊瑚丛林看发光的水母……可最近几个月,不,是越来越严重!他脾气变得极其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能引得他雷霆震怒,动不动就训斥甚至惩罚臣子,连一向德高望重的龟丞相都因为一句劝谏,被他用龙威震伤了神魂!而且……而且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对母后……他都差点……动手……”
敖轻轻的声音到这里已经带上了泣音,充满了痛苦与不解:“他现在整天把自己关在寝宫最深处的那间用万年玄冰和禁神石打造的密室里,谁也不见!连母后亲自送去他最爱吃的冰晶玉露糕,都被原封不动地扔了出来……我……我实在担心,偷偷去看过几次……”
她似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窥探秘密的恐惧:“隔着那扇沉重冰冷的石门,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但是我能感觉到!里面散发出的气息,好冰冷,好陌生!那不是父王浩荡纯正的东海龙威,那是一种……一种带着死寂和混乱的感觉,就像……就像深海沟壑里腐烂了万年的淤泥散发出的味道!我好害怕……父王他到底怎么了?!”
听到这里,苏岩和墨痕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凝重与惊骇。东海龙王,执掌东方行云布雨之正神,受万民香火供奉,其心性、其力量都与一方水域的安定息息相关。出现如此诡异而剧烈的变化,这绝非寻常的性情大变或走火入魔所能解释!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动地的变故!
敖轻轻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传来,抛出了更令人心悸的信息:
“还有!还有那些从天庭来的使者!他们来的比以前频繁太多了!以前往往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奉命巡查一次,姿态也算平和。可最近这半年,他们已经来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态度倨傲,眼神看我们就像……就像看蝼蚁一样!根本不把我们龙宫放在眼里。我……我上次实在放心不下父王,偷偷躲在父王书房外面的七彩珊瑚丛里,想听听他和使者谈什么……”
她似乎因为回忆而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听到他们……他们和密室里的父王(或者说,是和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存在)谈话……他们说什么……‘备用计划’必须立刻启动……不能再拖延……‘坐标’已经由‘星轨仪’反复确认无误……还提到了……‘无尽海渊’!对,就是那个连我们龙族都视为绝对禁地的无尽海渊!他们说那里是‘伟大回归’的起点,是……是完成最终‘净化’所必须的‘祭坛’与‘牺牲’!我……我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我浑身发冷,感觉好可怕!苏岩,墨痕,你们快来吧,我……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传讯到这里,敖轻轻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激动和可能存在的能量干扰,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戛然而止。海螺上那蔚蓝色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恢复了它平日里那朴素无华的珍珠白色,静静地躺在墨痕的掌心。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海风吹拂船帆发出的猎猎声响,以及海浪不知疲倦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反而衬托得这份死寂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龙宫剧变!龙王异化!天庭使者频繁现身!备用计划!无尽海渊!回归!净化!祭坛!牺牲!
这一连串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关键词,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刚刚从“仙岛”那污秽血腥的生死危机中挣脱出来,身心尚未完全愈合,一个看似更加庞大、更加深邃、更加诡异的漩涡,已经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再次卷入边缘!而且,这一次,似乎牵扯到了更高层次、更不可测的存在!
“天庭使者……备用计划……无尽海渊……回归……净化……”苏岩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仙岛”地底,那个优雅而疯狂的“仙官”,以及他所宣扬的、将万物终结视为“救赎”与“艺术”的扭曲理念。那试图吞噬一切、重归虚无的“终末”气息,与敖轻轻描述中龙王密室的“冰冷死寂”,与那“净化”、“牺牲”的词汇,隐隐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这两者之间,难道真的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怖的联系?龙王的变化,是否正是这股黑暗力量侵蚀的结果?
墨痕脸色苍白,紧紧攥着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传讯海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敖轻轻那双灵动狡黠的浅金色眼眸,是她在分别时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担忧的神情。他没想到,当初只是为了方便联系而送出的一个小玩意儿,会在这样一个平静的黄昏,带来如此石破天惊的噩耗。想到那个活泼热情、带着几分傲娇却心地善良的小龙女,此刻正独自面对父王异变、使者威逼、身处龙宫却感觉孤立无援的恐惧与无助,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痛。
白芷和云笈也早已站起身,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龙宫乃是受天庭敕封、维系一方水土平衡的重要支柱,若东海龙王有失,轻则东海生灵涂炭,重则可能影响四海水元循环,引发波及沿岸无数凡人国度的大灾劫。而“天庭使者”的异常举动和那充满不祥意味的言论,更是让事情的严重性提升到了难以估量的层面,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着四海八荒笼罩下来。
就在这片几乎凝滞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中,一个带着几分天然的好奇和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天真(或者说,是某种源自本能的、对食物执着)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阿土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凑到脸色难看的墨痕旁边,歪着头看着那枚安静下来的海螺,小声问道:“刚才说话的那个,就是你们常说的东海小龙女吗?她的声音真好听,脆生生的,像……像俺以前在部落里听过的最好的风铃声音!”她顿了顿,小脸上露出纯粹的向往和一丝吃货独有的敏锐,抓住了某个自认为的重点,“不过……她说的那个‘无尽海渊’,听起来好厉害、好深奥的样子!那里的水肯定特别深吧?那……那里的鱼,是不是都长得特别大?特别肥?像上次那条差点把俺拖下水的蓝须怪鱼,在那个海渊里,是不是只能算刚断奶的小鱼苗?”
众人:“……”
墨痕差点被这迥异的关注点呛到,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认真的阿土,感觉胸口的闷痛都被这离谱的问题冲散了些许:“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脑袋瓜里……现在是想鱼大不大、肥不肥的时候吗?!龙宫出大事了!天可能要塌了!轻轻她现在很危险!”
阿土被墨痕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道:“俺……俺就是顺着她的话好奇一下嘛……要是那里的鱼真的又大又肥,说不定特别好吃,还能帮小龙女分散下注意力,让她别那么害怕……”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点站不住脚。
苏岩看着阿土那带着点委屈又努力为自己辩解的模样,沉重的心情也不由得松动了一丝,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土这纯真未凿、近乎单线条的思维方式,有时候确实像一道强光,能刺破沉重的阴霾,带来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缓冲。但他立刻将这一丝杂念抛开,目光锐利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轻轻公主绝不会无故求救,更不会夸大其词。龙王异变,天庭使者行为诡谲,再加上‘备用计划’、‘无尽海渊’这些关键词……此事牵连之广,危害之深,可能远超我们想象。龙宫若生乱,四海必起波澜,亿万水族与沿岸生灵都将遭殃。更重要的是,此事极有可能与我们之前遭遇的‘终末’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看向紧握海螺的墨痕,问道:“能通过这传讯,定位到轻轻公主传讯时的大致方位,或者判断出她目前是否安全吗?”
墨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灼,再次向海螺注入灵力,同时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罗盘状、指针状的辅助探测机关,围绕着传讯海螺摆弄起来。片刻后,他颓然摇头,脸色更加难看:“不行!传讯时间太短暂,而且源头似乎被一种极强的力量干扰或屏蔽了,只能模糊感应到大致方向还在东海龙宫的传统势力范围之内,无法精确,更无法判断轻轻现在的具体状况……”
苏岩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船头之外。此时,夕阳已大半沉入海平面之下,最后的光线将天际染成一道凄艳的血红色,与深蓝色的海面形成强烈对比,仿佛预示着前方的莫测与危机。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的伙伴们,黄昏最后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坚定的轮廓。
“看来,这海上的宁静时光,要提前结束了。”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传令船家,立刻调整航向,目标——东海龙宫外围海域。我们不直接闯入,先在周边探查情况。”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墨痕焦急的脸、白芷和云笈凝重的神情,最后落在似懂非懂但同样挺直了腰板的阿土和她脚边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低呜的苍牙身上。
“我们必须去这一趟。”苏岩的语气斩钉截铁,“不仅是为了兑现对朋友的承诺,解救身处危境的轻轻公主,更是为了查明龙王异变的真相,阻止那可能波及整个世界的‘备用计划’。若这一切的背后,真是那信奉‘终末’的黑暗势力在推动,我们既然知晓,便绝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新的征途,就在这片被晚霞染红、看似壮美实则暗藏汹涌的茫茫大海上,伴随着远方的求救与未知的危机,再次拉开了沉重而紧迫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