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等待,终于在一种混合着期待、戒备与些许忐忑的心情中,走到了尽头。
子时将至。
笼罩海域的浓郁迷雾,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如同煮沸的牛奶般剧烈地翻涌滚动。原本就微弱的光线被彻底吞噬,四周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黑暗与死寂,只有“海螺号”自身防护阵法散发出的微弱灵光,在迷雾中顽强地勾勒出船体模糊的轮廓,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孤灯。
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屏息凝神。苏岩手持周天星辰盘,罗盘表面星辉流转,指针稳定地指向头顶那片被迷雾遮蔽的天穹。云笈则站在他身旁,手中托着那个青铜星盘,眼眸微闭,全凭心神感应着星辰轨道的微妙变化。白芷低声诵念着静心咒文,柔和的佛光如同薄纱般笼罩众人,抵御着周遭环境中愈发浓重的、源自未知的压抑感。墨痕紧张地搓着手,时而抬头望天(尽管什么也看不见),时而检查着自己身上携带的各种机关道具,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些复杂的齿轮参数和能量公式。阿土则紧紧抱着苍牙的脖子,一人一狼都睁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迷雾背后的动静,尽管徒劳无功。
星璇也被苏岩从篮子里带了出来,盘绕在他的肩头。它似乎恢复了不少精神,此刻也昂着小脑袋,那双星河般的眸子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翻涌的迷雾,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嘶嘶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云笈猛地睁开双眼,清喝一声:“就是此刻!天玑、摇光并线,星力交汇于巽位!”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苏岩手中的周天星辰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辉!那光芒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周遭数丈的浓雾!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稳定地指向船头左前方某个特定的方位。
也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隆……!!!
一种低沉到极致、仿佛源自大地肺腑深处的轰鸣,从船底深处、从无边海洋的深渊中隐隐传来!这声音并非瞬间爆发,而是如同某种沉睡了万古的庞然巨物正在苏醒,带着令灵魂战栗的磅礴力量,由远及近,由弱变强!
整个海面开始剧烈地、违反常理地动荡起来!并非波浪起伏,而是如同水银般沉重地沸腾、拱起!“海螺号”在这股无法抗拒的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巨大的暗流裹挟着,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上下颠簸!船体龙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随时可能解体!
“稳住船身!”苏岩大吼,全力将灵力注入船体防护阵法,试图在这天地之威中争取一丝稳定。
所有人都紧紧抓住身边所能抓住的一切固定物,脸色发白。这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能让人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发生了!
在罗盘指针指引的方向,那片原本只是翻涌的浓雾中心,骤然亮起了一点金光!那金光初时只有针尖大小,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剧扩大、变亮!仿佛有一颗太阳正从海底深处冉冉升起!
金光所过之处,浓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开,疯狂地向两侧退散、湮灭!伴随着震耳欲聋、越来越响亮的金属摩擦声、齿轮转动声、蒸汽喷射声!各种机械运行的噪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恢宏、冰冷、却充满力量感的钢铁交响乐!
海面拱起的幅度达到了顶点,随后——
破水而出!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壮观与奇诡的“岛屿”,或者说一座庞大的“机械造物”,正撕裂海面,带着亿万顷海水的轰鸣,缓缓地、势不可挡地升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覆盖了整个“岛屿”表面的、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金属结构!那并非是单一的色调,而是由暗沉的玄铁、闪烁着灵光的星辰钢、古朴的黄铜、以及许多根本无法辨认的奇异金属共同构成的、冰冷而坚硬的“大地”!看不到丝毫泥土,见不到半点植被,只有金属!冰冷的、理性的、充满工业力量的金属!
这些金属并非平坦,而是构成了无数错综复杂的几何形态。巨大的齿轮,有些直径超过十丈,齿牙森然,如同山峦般缓缓啮合、转动,发出沉闷而富有韵律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是整个岛屿的心跳。粗壮的连杆和活塞,如同巨人的臂膀,在液压(或者某种未知动力)的驱动下,不知疲倦地往复运动,带动着更深层结构的运转。纵横交错的金属管道,粗细不一,表面铭刻着流动的符文,有些管道口不时喷吐出浓郁的、带着热力的白色蒸汽,发出“嗤——”的尖啸,为这片冰冷的钢铁世界增添了一抹动态的活力。
更远处,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如同陀螺仪般的平衡结构在缓缓旋转,确保着这座庞大机械岛的稳定。高耸的金属塔楼如同利剑般刺向上方,塔顶镶嵌着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晶石,扫视着四周。还有一些平台之上,布满了各种看不懂用途的复杂仪表、操纵杆和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水晶屏幕。
整个岛屿,就是一个活着的、运行着的、庞大到超乎想象的精密机关!它完全违背了常人对“岛屿”的认知,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人工极致的智慧结晶完美(或者说颠覆性地)融合在了一起,带来一种近乎亵渎却又令人叹为观止的视觉与心灵冲击!
“我的……天啊……”阿土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彻底被这超越她想象极限的景象震撼得失语。苍牙更是伏低身体,喉咙里发出既恐惧又警惕的呜咽。
白芷和云笈虽然道心坚定,此刻也不由得面露惊容。白芷双手合十,低诵佛号,眼中充满了对这等巧夺天工(或者说惊世骇俗)造物的复杂情绪。云笈则更多是带着研究的目光,快速扫视着那些运转的机械结构和符文线路,试图理解其背后的原理。
而墨痕——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瞪大到极致,瞳孔中倒映着那座缓缓升起的钢铁巨岛,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只有一些无意义的音节和急促的喘息。
过了好几息,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发出一声带着哭腔却又无比狂喜的嘶喊:
“这!这就是……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圣地啊!!!”
他猛地抓住身旁苏岩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颤抖得语无伦次:“苏老大!你看到了吗?!齿轮!连杆!活塞!符文能量管道!完美的传动比!不可思议的平衡系统!还有那些……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灵能矩阵!天啊!这哪里是岛屿!这分明是一件艺术品!一件集合了无数代机关师智慧与心血的、活着的、终极的艺术品!!”
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脸上因为充血而涨红,眼泪和鼻涕都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混合在一起,但他毫不在意。对于一个将机关术视为毕生追求的人来说,眼前这一幕,不亚于虔诚信徒目睹了神迹降临!
苏岩虽然不像墨痕那般痴迷机关,但也被这磅礴而精妙的造物深深震撼。他能感觉到,这座机关岛散发出的并非生命的灵气,而是一种纯粹的、高度秩序化的、冰冷而强大的能量场,与周天星辰盘所代表的星辰法则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些层面上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机关岛面向他们这一侧的“海岸线”上,传来了更加清晰而悦耳的“咔哒咔哒”声。
只见那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壁垒,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变形!无数大小不一、小如指甲、大如磨盘的齿轮,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沿着精密的轨道滑动、旋转、拼合!它们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井然有序,没有丝毫错乱。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齿轮之舞中,一个高达数十丈、宽约十余丈的宏伟门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型!
门户的框架由粗壮的、雕刻着无数细密传动符文的青铜柱构成,而两扇门扉,则完全由无数不断缓缓自转、相互啮合的银色齿轮构成!这些齿轮并非静止,而是在门扉上形成了一种动态的、不断流动变化的图案,仿佛在演绎着某种宇宙至理。齿轮之间咬合严密,缝隙中透出门后深邃未知的光芒。
“咔哒……咔……哒……”
伴随着最后几声清脆悦耳的咬合声,巨大的齿轮门户彻底成型,稳定下来。门扉中央,那些流动的齿轮图案缓缓凝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古朴而复杂的徽记——那是一个被无数细小齿轮环绕的、如同眼睛又如同核心处理器般的抽象图案,正是苏岩手中那枚千机阁玉佩上雕刻图案的放大版!
门户,洞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岛屿内部景象,而是一片旋转的、由无数0和1的数字流光以及更基础的几何线条构成的、深不见底的通道,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一个平和、中性、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仿佛由无数细微的齿轮摩擦声组合而成,直接回荡在每个人的意识海中:
“符合信物波动,通过星轨验算。持有者,欢迎莅临千机阁外岛——【齿轮之间】。请于一刻钟内踏入传送门。超时,门户关闭,岛屿沉没,周期,甲子。”
声音落下,再无动静。只有那巨大的齿轮门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门后是流光溢彩的数据通道,等待着来访者的踏入。
墨痕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就想往船下跳,被苏岩一把拉住。
“冷静点,墨痕!”苏岩低喝道,“一刻钟,时间足够。检查装备,调整状态,我们一起进去!”
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依旧震撼的阿土,神色凝重的白芷和云笈,以及激动得难以自持的墨痕,最后落在肩头同样好奇地打量着门户的星璇身上。
“千机阁就在眼前。”苏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沉稳而坚定,“前方未知,或许有机缘,也必有考验。记住,谨慎,协作。”
众人纷纷点头,迅速检查自身状态和随身物品。
片刻后,苏岩率先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机关岛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脚下传来的并非泥土的松软,而是充满韧性与力量的金属触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波涛中起伏的“海螺号”,对船家做了个原地等待的手势,然后毅然转身,面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齿轮门户。
“我们走。”
他迈开步伐,率先踏入了那片流光溢彩的数据通道。墨痕紧随其后,几乎是扑了进去。白芷、云笈、阿土和苍牙也依次踏入。
就在最后一人身影没入通道的瞬间,巨大的齿轮门户再次发出“咔哒咔哒”的悦耳声响,无数齿轮逆向转动、分离、隐匿,门户迅速缩小、消失,金属壁垒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打开过。
紧接着,整座庞大的机关岛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下沉,巨大的金属结构重新没入翻涌的海水之中。弥漫的浓雾再次合拢,将一切秘密重新掩盖。
海面上,只留下“海螺号”孤独地漂浮着,仿佛刚才那震撼天地的一幕,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