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血颅战团和拓跋氏都认为“凶手”已被处决,自己和阿洛暂时安全了,这本该让陈胜长舒一口气。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像被一块沉甸甸的、令人作呕的巨石压着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回。每一次想起那被掏出的、微微跳动的心脏,以及拓跋兀咀嚼吞咽时满足的表情,陈胜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他的胃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不断痉挛抽痛,喉咙里也充满了酸涩的味道,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他踉跄着脚步,凭借着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之前藏匿食物和清水的那处废弃仓库角落。仿佛想要用这清凉的水来冲刷掉那可怕的记忆一般,他一把抓起水囊,拔掉塞子,根本来不及小口喝,而是直接仰头痛灌!
清凉的液体如同一股清泉,涌入他的喉咙,暂时缓解了他的干呕。然而,这股清泉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的燥热和恶心感。那血腥的场景依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让他感到一阵阵地晕眩。
最后,陈胜索性将剩下的半袋清水尽数从头顶淋下!冰冷的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感到一丝凉意,反而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水流毫不留情地浸透了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让他浑身一阵战栗,仿佛被一股寒风吹过。那混乱而灼热的思绪,在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下,似乎被强行镇压了下去,暂时失去了它们的喧嚣。
然而,这股清水不仅带来了寒冷,还无情地冲刷掉了他脸上那些用鱼鳔胶和矿物粉末精心勾勒的伪装。这些伪装材料在水的浸泡下,开始逐渐软化、溶解,顺着水流形成一道道诡异的痕迹,缓缓滑落。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擦拭一下自己的脸庞。当指尖触碰到那原本光滑年轻的皮肤时,那粗糙蜡黄的中年面容已经消失不见。伪装脱落了,露出了他真实的面目——陈胜,一个犹带稚气的年轻人,但此刻他的脸色却因为过度的震惊和生理上的不适而显得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水滴从他湿漉漉的发梢滴落,沿着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下颌流淌而下,仿佛是他内心恐惧和不安的具象化表现。
终于安全了……然而,这所谓的安全究竟是以怎样的代价换来的呢?那个被误认作他、遭受残忍剖心掏肺的替死鬼,究竟是谁呢?他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他是否有着家人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归来?他在临死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痛苦呢?
这些念头如同毒蛇一般,在陈胜的内心深处疯狂啃噬着,让他痛苦不堪。他不禁想起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股强烈的、近乎窒息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彻底淹没。
陈胜并不认识那个替死鬼,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无从知晓,但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仅仅因为墨丘需要给拓跋兀一个所谓的“交代”,仅仅因为自己杀了拓跋狰,那个人就如此轻易地、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被剥夺了生命,甚至在死后都无法得到安宁,他的心脏竟然成了他人满足野蛮仪式的祭品!
陈胜当然不愿意让自己和阿洛陷入危险之中,这是人的本能。但是,用另一个无辜者的惨死来换取自己的安全,这样做真的对吗?这个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陈胜的心上,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他想起了公孙章的话,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曾平静地对他说:“这世道,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当时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冷酷的智慧,一种在乱世中生存的必要法则。陈胜甚至一度试图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为自己开脱。
可现在……
“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陈胜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空洞,仿佛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那个并不在场的公孙章。
“人命……就真的如此轻贱吗?”另一个更加沉重的问题,从他心底最深处浮现。
为了平息强者的怒火,为了维护所谓的秩序和面子,一个无名者的生命就可以被随意牺牲、践踏,甚至成为强者彰显武力和野蛮的工具?
那自己呢?阿洛呢?雾林部那些莫名消失的乡亲呢?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是否也同样轻贱?需要时可以利用,不需要时就可以随手丢弃甚至碾碎?
冰冷的水珠不断从下巴滴落,但陈胜感觉到的,是一种比冷水更刺骨的寒意,源自对这个规则冷酷的世界的认知。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湿漉漉的头发中,内心充满了巨大的矛盾、迷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
安全,从未如此沉重过。
他保住了自己和妹妹的命,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颗心脏被掏出的瞬间,也在他自己心里……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