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
魏岚符还不是内门弟子。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蜕尘修士。
往前看,似乎一辈子也就蜕尘到头了。
筑基入蜕尘,只要修炼的身体素质到了,有灵石供应总会升上来的。
可是入乘霄不同。
不但需要大量的灵力,还需要“顿悟”。
见人见事,念头通达;或是修习圆满,心有明悟。
所谓顿悟,却是聪明者,思绪纷杂不可得;驽钝者,心思混沌难开明。
虽万万人,难求其一。
这也是乘霄修士能成为门派中流砥柱,被称作“大士”的原因,根结就是在此。
顿悟。
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六十年前的魏岚符,浑浑噩噩。
也不知道为什么修行。
最开始走上这条路,也是场意外。
天机阁的无锋长老,红尘历练,恰巧路过他所在的菜馆,吃了菜觉得味道不错,想要见见厨子。
便见了他。
火木双灵根。
除了自己年纪有些大以外,根骨上佳,便拜入山门。
按部就班的筑基,按部就班的蜕尘。
星法卦术,都不差,但也并不拔尖。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修行一路于他而言,好像和当厨子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生活。
都是活着。
求长生?
拜入师门后,知道这八荒之上,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能长生的。
便是玉虚宫的上一代掌教真人,惊才绝艳,天纵奇才,也是身陷归墟,阳寿耗尽,不入无极,只得八百岁阳寿。
求力量?
他觉得能防身自保就够了。
至于师门宣扬的“推演天机,除魔卫道”。
第一条他做不到,也不知道怎么做;第二条,他倒是兢兢业业。
就像做厨子一样,自己既然是厨子,就把菜做好——菜单上的菜,他都努力做好。
如今自己是修士,那就把除魔卫道做好——山门发布的任务,他都努力清掉。
直到,他开始当师兄,他也有了师弟师妹,开始传授新弟子神通妙法。
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也很普通的姑娘。
修炼的不比别人快,也不比别人慢。
她叫溪宁。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许多的问题。
一开始是修炼上的。
她有问题,他就去找答案。找了答案,她又有了新问题。最后,是她先不好意思的。
但作为师兄,魏岚符认为自己应该尽职尽责。
一个问,一个答。
久而久之,问题便也不再拘泥于修行。
也不再是溪宁问他。
他也问溪宁。
譬如,她喜欢吃什么样的菜,什么样的甜点。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研究新的菜谱,研究她喜欢的口味。
他还会问溪宁,有没有什么不懂的,有没有什么其它问题。
魏岚符喜欢和她在一起,给她讲解问题时,就会故意凑的很近;他第一次开始主动去拓展自己的所学,然后去教她。让她有新的问题。
他也会问溪宁——
“师妹喜欢什么样的人?”
溪宁想了好久。
认真道——喜欢好人。
这世上谁不喜欢好人呢?
就连坏人,也喜欢好人。
也只有表白被拒的时候,好人才得不到芳心。
魏岚符也不清楚什么样的算是好人。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
一辈子本本分分,踏踏实实,从没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也没有损人利己,何况,他还会做许多善事。
按理说,他应该是算的。
可是溪宁似乎只是亲近自己,还没有喜欢上自己。
那之后,宗门里的任务魏岚符做的更勤了。
也开始会帮助下山时所见,需要帮助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心里很不安定。
给自己卜了一卦。
是个平卦。
就又给溪宁卜了一卦……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善有善报,还是不得好报。他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让他救下了那个小姑娘,救下了溪宁;可是他来的还是太晚,溪宁根骨全毁,唯有一息尚存。
他想不明白。
她只是一个筑基,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去救一个陌生人。
那山神木妖堪比乘霄,就是他后来赶到时也力战好久。
她为什么那么莽撞。
为什么那么傻?!
明知世事难为,合该明哲保身!
若非是他及时赶来,孩子非但不能救下,又搭上了自己的命。
飞蛾扑火,螳臂当车!除了舍掉自己性命又于事何补?!
十年。
十年对于修士而言,也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他也不想闭关。
他觉得,闭关过于浪费时间。自己若只有修为,溪宁并不会喜欢自己。
所以,他做了许多事——
所积善行,闻名于天机阁,闻名于福海仙州。
周遭修士凡人,都识得他,见到他都会唤他一声:“福海真人”。
就连乘霄修士,见他,也会唤他一声“小真人”。
凭蜕尘之身,得同道“真人”相称,绝非易事。
可魏岚符一直觉得自己行善,别有所图,当不起“真人”二字。
他想做一个好人,是因为想让溪宁喜欢他。
他做好事,只是因为需要事情来做,不做事,自己一刻也撑不下来。
如此……
第一个十年,溪宁第一次醒来,他日日思念她,却是不敢去看她。
直到同门将他推了过去。
然后他问了一个困扰他十年的问题。
“你是筑基,木妖已近乘霄,孤身一人,如何敢上前去救那陌生女娃?”
“我?见了孩子有性命危险,便去救了。若是稍有犹豫,恐怕就不敢了……”
“可你会死的。”
“所以,我没有犹豫啊。”
溪宁看着他。
“我听他们说,你这十年,好辛苦。为什么?”
“你说,你喜欢好人。”
“魏师兄是喜欢我么?”
“是。”
“那你十年前为什么不说?”
“十年前你喜欢我么?”
“喜欢。”
“现在呢。”
“师兄,十年于我而言,只是睡了一觉……”
溪宁顿了顿,道:“也许师兄能给我一个不让我更喜欢你的理由?”
“我别有所图做好人好事?”
“师兄是想让我更喜欢你么?”
“不,我是在想,这样,会不会……”
溪宁牵起了魏岚符的双手,吟吟笑道。
“好人就是好人,善行就是善行。喜欢就是喜欢。”
然后,魏岚符,就开始着手准备乘霄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顿悟了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什么。
只是冥冥之中,神清气爽。
……
镯子修完了,老太太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我当时也是吓得魂不守舍,全在帮倒忙。只会扯着嗓子喊,我最后就记得自己被一树藤抽到了额头,当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们爷爷也不懂事,也不知道问那位仙子的名字,也不问后来那个仙长的名字。就捡了一个破珠子!”
擎小柱好奇道:“什么珠子?”
白老先生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圆溜溜、颜色深沉的木头珠子。
“就这么个珠子,我捡到的时候发着绿光,可惜就一天,次日一早就这样了。”
两只玉镯也在我手中焕然一新,断裂处被烟水玉完美填补,温润的光泽流淌,仿佛从未破碎过。
红儿将两只镯子递过去,李老太太接过修复如初的一对玉镯,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喜笑颜开,之前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连连道谢。
魏岚符与红儿一人扶着一个走到门口。
老太太还在说:“哎呀,这太好了!仙长手真巧!跟新的一模一样!仙长来我们家坐坐,吃个晚饭?老婆子我亲自下厨!”
“举手之劳,两位慢点儿走。”
我还是没办法像魏岚符那样热心。
接了一件事,就想着赶快甩了这件事。
看来我本就不是热心肠的人。
红儿看人没错。
我是很怕麻烦的。
在门口,老头儿站住了,又掏出了那颗被他视若珍宝的木头珠子,塞给了魏岚符。
“仙长们劳心劳力,老头儿我这辈子也没钱,手里就这么个我觉得是宝贵的东西。这东西也许仙长们觉得无用,但老头子我也是真的在乎。还望两位仙长能收下这份心意。让老汉儿我有个心安!”
魏岚符这回竟是没有推辞,收下了那个木头珠子。
送走两位老人,魏岚符忽然回头问道。
“王师弟,楼前辈连掉了脑袋的人都能救回来……不知道,一息尚存,但伤势极重,拖了许久的人能不能救?”
“我可以替你问问。”
“好!多谢师弟!”
“甭谢,再叫一声称号听听!”
魏岚符瞬间起立,九十度鞠躬。
“谓——哥——好!”
“……”
给了魏岚符一记相思后,拎着零食,领着三个小孩子离开了玲珑阁。
临走前听见魏岚符在那里长吁短叹。
喃喃道。
“两年,再等两年。”
……
楼心月坐在床上,有点儿懵。
她在分析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被二师兄生生给吵醒了,不间断的传音。
二师兄出去半个月,毛儿都没查出来不说,居然还敢给她派活?!
这什么意思?!
你最起码要“求”吧!
这直接先斩后奏,把“货”发来了什么意思?!
他代掌门当腻了么!
今天敢给她派活,以后还不反了天了!
楼心月坐在床上,掀了被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思考了一个政治问题——
关于明确谓玄门代掌门的职能以确保楼心月在谓玄门中地位不动摇的原则性问题!
首先,谓玄门代掌门的职能有,且只有三个!
1.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动摇!
2.保证自己的生活水平不下降!
3.保证能处理谓玄门财务状况以及内务排值,外交……谓玄门没外交。确保谓玄门正常运转!
楼心月点了点头。
做出如下总结——
这代掌门就是一个高级管家,自己的贴身秘书。
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一定让二师兄当“代掌门”?!
明明有更好的人选啊!
楼心月穿着一身云白中衣,捏着小下巴继续深入思考——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
还有什么必要在掌门二字前面加一个“代”字?!
楼心月晃荡着雪白盈巧的玉足。
纤细的足踝上,系着一条亮闪闪的足链。
反射门外的阳光,在地上晃动着七彩的华光。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不过为了不让人以为自己心有所属,还是等晚上人全的时候,走个不记名投票的过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