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寂静，比最尖锐的战嚎更令人心悸。
冰封城的城墙上，短暂的喘息期如同一层薄冰，覆盖在沸腾的岩浆之上，随时可能碎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焦臭，混杂着亚空间恶魔那独特的、令人作呕的硫磺气息。残破的城垛下，诺斯卡“蒙人”部落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经被恐虐的邪能彻底吞噬，化作了滋养恶魔大军的血肉泥沼。那片曾经洁白的苔原，如今已是一片猩红的、不断蠕动和冒着气泡的腐败之地。
李易铭站在城墙最高处的了望塔上，寒风卷着冰屑，抽打在他沾满血污的甲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越过脚下仍在修补防御工事、搬运尸体的黑暗精灵士兵，投向远方那片血色的地平线。瓦尔基娅和她的恶魔军团并未立刻发动下一次进攻，但这并非仁慈，而是一种更为残忍的心理折磨。他们在积蓄力量，他们在享受猎物在恐惧中煎熬的快感。那片血色的天穹下，无数狰狞的轮廓若隐若现，嗜血者庞大的双翼偶尔划破云层，每一次扇动都仿佛在撼动着整个世界的根基。
他的七位妻子站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圆环。尤莉卡的面容隐藏在阴影兜帽之下，只有苍白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透出她内心的凝重；娜莉斯卡手持的镰刀顶端，死亡能量汇聚成的骷髅头双眼中，灵魂之火微弱地闪烁，仿佛也在畏惧那席卷天地的血神威压；阿丽莎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胯下重生的憎恶龙“影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不安地刨着爪子，被斯洛特用莫德氏族黑科技复活的它，对纯粹的混沌能量有着本能的憎恶与恐惧。
哈格林、奈丝特拉、阿洛涵和赫莉本，她们或是在低声吟唱着咒语，试图安抚周围士兵们濒临崩溃的神经，或是在默默擦拭着武器，将自己的意志磨砺得如刀锋般锐利。凯恩的庇佑依然如同温暖的暗流在他们体内涌动，但在那如同实质的恐虐神威面前，这股力量也显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们赢得了对诺斯卡凡人部落的胜利，但这胜利的果实是苦涩的。每一个战死的诺斯卡人，都化作了献给血神的祭品，将瓦尔基娅的恶魔军团从亚空间中拉扯出更多、更强大的实体。他们用一场惨胜，为自己换来了一个更加绝望的敌人。
“她比我们想象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强大。”阿洛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总是带着火焰的灼热，但此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仅仅是力量，是一种……‘存在’上的压制。血神的神域正在侵蚀这片土地。”
“我们杀死了斯凯林和蒙人，斩断了瓦尔基娅在凡世的左膀右臂。”娜莉斯卡冷声道，试图提振士气，“但代价是把她的主力军团喂得更饱了。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交易。”
李易铭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握住了尤莉卡冰冷的手。他能感受到妻子们的忧虑，也同样感受着自己内心深处那股沉甸甸的压力。瓦尔基娅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她个人的武勇，更在于她作为恐虐神选所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她就是战争本身，是杀戮的化身。
就在这时，一名身披黑色重甲的纳迦隆德黑卫沿着阶梯疾步而上，他的头盔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泽。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而毫无感情：“李易铭大人，夫人们，巫王陛下召集所有指挥官，于王座厅议事。”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决定冰封城，乃至整个纳迦罗斯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冰封城的王座厅，与其说是奢华的宫殿，不如说是一座用黑曜石和钢铁铸就的军事堡垒。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黑暗精灵历代君主的功绩与暴行，冰冷的地面上铺着不知名巨兽的毛皮，墙壁上的火盆投射出摇曳的光影，将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巫王马雷基斯高坐于他那由寒铁与龙骨打造的王座之上。他并未穿戴那顶标志性的铁冠，露出了那张在永恒诅咒下饱受折磨却依旧透着无上威严的面容。他的目光深邃如寒冬的深海，扫过下方站立的每一位将领。
李易铭和他的妻子们站在最前列。在他们身后，是克拉卡隆德的领主马鲁斯·黑刃，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桀骜；臭名昭着的海盗王洛克西亚·堕落之心，懒洋洋地靠在一根石柱上，但锐利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巫王；“千噬”拉卡斯则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野兽，肌肉紧绷，呼吸沉重。此外，还有冰封城本地的贵族与将领们，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
整个大厅死寂无声，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
马雷基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驱散了所有的杂音。
“诸位，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他用“漂亮”这个词时，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们用数万士兵的性命，以及几乎耗尽的箭矢和魔法储备，成功地将瓦尔基娅的诺斯卡仆从军送给了他们的血神当祭品。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支比开战之初强大了至少三倍的恶魔军团，以及一位力量攀升至顶点的神选冠军。”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刀锋般刮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告诉我，勇士们，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继续守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墙上，用你们的血肉去填补恶魔无尽的欲望，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成为颅骨王座上新增的装饰品吗？”
没有人回答。马雷基斯的诘问残酷而真实，将他们刚刚取得的胜利撕得粉碎，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李易铭能感觉到身边的阿丽莎握紧了拳头，马鲁斯·黑刃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这种直白的、近乎羞辱的质问，深深刺痛了这些骄傲的黑暗精灵贵族的自尊心。
“陛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冰封城的领主，塞库尔伊尔，一位头发花白但身躯依旧挺拔的老牌恐惧领主，向前一步，躬身说道：“冰封城是纳迦罗斯北方的门户，是我们抵御北方混沌威胁的第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我们不能放弃它。”
“屏障？”马雷基斯嗤笑一声，他从王座上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脏上。“塞库尔伊尔，抬起头，看看窗外。看看那片被血色笼罩的天空，感受一下空气中那股让你的灵魂都在战栗的力量。你所谓的‘屏障’，现在只是一个设计精巧的屠宰场。敌人已经将屠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而你还在跟我讨论这屠宰场的墙壁有多坚固。”
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着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马雷基斯，纳迦罗斯的巫王，凤凰王座的合法继承者，在此宣布我的决断。”
“我们将放弃冰封城。”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座厅内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冰封城的本地将领们，他们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放弃？放弃这座经营了数千年，流淌了无数黑暗精灵鲜血才得以屹立不倒的坚城？
“不！陛下！您不能这么做！”塞库尔伊尔领主失声喊道，他激动地向前抢了两步，几乎要冲到马雷基斯面前。两名黑卫立刻上前，将冰冷的长戟交叉，拦住了他。
“陛下，您不能！”老领主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冰封城内……有一样东西，绝对不能落入恐虐信徒之手！否则，整个世界都将面临一场浩劫！”
马雷基斯的眼神微微一凝：“说下去。”
塞库尔伊尔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压低了声音，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在冰封城最深处，由历代领主守护的密室里，封印着一件上古的混沌神器——‘狂怒之心’！”
这个名字一出，连洛克西亚·堕落之心都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狂怒之心’，”塞库尔伊尔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传说那是恐虐在创造这个世界时，滴落在凡世的一滴神血凝结而成。它本身就是愤怒、仇恨和杀戮的本源！我们的祖先在一次伟大的远征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从混沌荒原深处将它夺回，并用最强大的魔法和符文将其封印于此。封印的作用，并非是利用它的力量，而是镇压它，削弱恐虐神力在纳迦罗斯北境的影响！一旦冰封城陷落，封印被打破，瓦尔基娅得到‘狂怒之心’，她的力量将会暴涨到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程度！她麾下的恶魔军团将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补充，甚至……她可以以此为坐标，在纳迦罗斯的土地上，撕开一道永久性的亚空间裂隙！”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这个惊人的秘密镇住了。如果说之前他们面对的还是一场虽然艰难但仍有希望的战争，那么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坐在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整个世界的火药桶上。
李易铭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这场战争的赌注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这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的存亡，甚至不仅仅是纳迦罗斯的存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马雷基斯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巫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塞库尔伊尔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平静：“你说完了？”
塞库尔伊尔一愣，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决定不变。”马雷基斯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我们依然要撤退。”
“为什么？！”塞库尔伊尔几乎是在咆哮，“您难道没有听到吗？那会让瓦尔基娅变得不可战胜！”
“不可战胜？”马雷基斯转身，重新走上台阶，坐回他的王座，用一种俯视蝼蚁般的眼神看着激动的老领主，“塞库尔伊尔，你的忠诚值得嘉奖，但你的眼界，仅限于你这座冰封的城市。你告诉我，我们现在留在这里，就有机会战胜她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大厅之外。“我们全军覆没在这里，‘狂怒之心’的结局会有任何不同吗？不，它依然会落入瓦尔基娅之手，而纳迦罗斯将失去所有能够抵抗她的有生力量。我，还有你们这些精锐的将士，将全部化为一堆无用的枯骨。到那时，谁去阻止一个手持神器的、‘不可战胜’的瓦尔基娅？”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最后一丝侥幸。
“生存，才有反击的可能。死亡，则一无所有。”马雷基斯冷酷地总结道，“我将带领主力部队，包括黑卫、黑龙军团以及所有能调动的精锐，向西转移。我们的目标是——哈尔·冈西！”
哈尔·冈西，凯恩的圣城，一座建立在群山之中的、以血腥祭祀闻名的要塞城市。那里的地形远比冰封城复杂，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那里是黑暗精灵战神信仰的中心。
“我将亲自前往哈尔·冈西的鲜血神殿，向吾主，战争之神凯恩祈求神力！”马雷基斯的声音中充满了狂热与自信，“恐虐想在我的国度散播他的怒火，我就要用凯恩的无尽杀戮来回应他！当瓦尔基娅带着她那颗小小的‘心脏’，自以为是地追击而来时，她将在哈尔·冈西的山谷中，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属于黑暗精灵的……杀戮艺术！”
巫王描绘的蓝图充满了史诗般的宏伟与气魄，让一些将领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是的，与其在这里被动等死，不如退守圣城，借助神只的力量与敌人决一死战。这听起来，确实是更理智、更具可行性的选择。
然而，李易铭和他的妻子们却沉默着。他们理解马雷基斯的逻辑，从一个君王的角度，这无疑是“正确”的。保存实力，以空间换时间，寻求更强大的力量。
但是……
“陛下。”李易铭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马雷基斯的目光转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凯恩之子，你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我理解您的战略，陛下。”李易铭不卑不亢地说道，“保存主力，寻求后援，这是明智之举。但是，我们不能把‘狂怒之心’拱手相让。我们无法想象一个力量完全解放的瓦尔基娅会带来怎样的灾难。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冰封城贵族，“这座城市里，还有数以万计的黑暗精灵平民，以及更多的奴隶。他们不可能在恶魔大军的环伺下，跟随主力安全撤离。您的计划，等同于放弃了他们。”
马雷基斯的面具般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们将为纳迦罗斯的存续，做出必要的牺牲。他们的死亡，将拖延瓦尔基娅的脚步，为我们的撤退争取宝贵的时间。这是他们的荣耀。”
这番冷酷无情的话，让大厅里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分。这就是巫王，为了最终的胜利，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他的人民。
“我们不这么认为。”尤莉卡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冰冷而坚定，“荣耀，不应来自于被抛弃。”
娜莉斯卡上前一步，与李易铭并肩而立：“我们也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于神只的恩赐。”
“战斗，就在这里。”阿丽莎拔出了她的长剑，剑尖直指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哈格林、赫莉本、奈丝特拉和阿洛涵，她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她们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她们向李易铭靠拢，八个人，仿佛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矗立在王座厅的中央。
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马雷基斯看着他们，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转为一种复杂的、近乎欣赏的目光。他没有发怒，反而笑了，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自嘲和几分赞许的笑。
“哈……哈哈……很好，非常好。”他缓缓鼓掌，“凯恩的血脉，果然名不虚传。你们的勇气，连凯恩本人都会为之侧目。但是，愚蠢的勇气，和自杀无异。”
“或许吧。”李易铭平静地回答，“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们，愿意成为这些人。”
他抬起头，直视着王座上的巫王，目光中没有丝毫的退缩：“陛下，请您带领主力部队撤往哈尔·冈西。去寻求凯恩的神力，去为纳迦罗斯保留最后的希望。而我们……将留在这里。”
“我们将与冰封城共存亡。”
他的声音，在雄伟的王座厅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钢铁铸就，掷地有声。
马鲁斯·黑刃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易铭。洛克西亚吹了声口哨，眼神中充满了玩味。而老领主塞库尔伊尔，则用一种混杂着感激、敬佩和悲哀的目光，注视着这八位年轻的英雄。
马雷基斯沉默了。他久久地凝视着李易铭，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穿他的内心。他看到了决绝，看到了牺牲的意志，看到了那股不属于黑暗精灵的、某种更为纯粹的光芒。
最终，巫王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凯恩之子。”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威严，“你们的命运，将由你们自己来书写。纳迦罗斯会记住你们的英勇。如果你们能侥幸活下来……哈尔·冈西的城门，会为你们敞开。”
他不再看李易铭，而是转向所有将领，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传我命令！全军即刻整备！放弃所有非必要的辎重，轻装简行。目标，哈尔·冈西！违令者，杀无赦！”
命令下达，黑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王座厅内的将领们在短暂的迟疑后，也纷纷领命而去。很快，大厅内只剩下了马雷基斯，以及李易铭和他的七位妻子。
“你们做出了一个愚蠢的选择。”马雷基斯看着他们，语气平淡地说道，“但……也是一个让我敬佩的选择。”
说完，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王座后的黑暗中，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旷的大厅里飘荡。
“祝你们……活着回来……或者……死得其所。”
李易铭和妻子们相视而立，他们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的决意。从这一刻起，他们将独自面对那片血色的海洋。
窗外，风雪愈发猛烈，仿佛在为这座即将被遗弃的城市奏响最后的悲歌。而远方的地平线上，血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瓦尔基娅似乎已经厌倦了等待，恶魔的咆哮声如同滚滚闷雷，跨越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来。
最后的战斗，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