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彰之所以一看就能够认出土肥原贤二,那是因为在英租界警务处的档案室之中看到的、标记着“极度危险”的卷宗!照片上那张矮胖、戴着圆框眼镜、蓄着仁丹胡的脸,与凉亭下静园门口的身影完美重叠。
土肥原贤二于1883年生于日本冈山县,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今年已经有48岁了!1904 年,土肥原贤二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随即被编入日军部队派往中国东北,参与日俄战争。
当时他作为日军基层军官,主要在辽东半岛等地从事情报搜集、战地联络等工作。这段经历让他初次深入中国东北,积累了对中国东北地区的地理、社会情况的了解。
日俄战争结束后,他返回日本进入陆军大学深造。1912年从陆大毕业之后,他被派遣到北平,在日本驻华公使馆武官坂西利八郎的特务机关 “坂西公馆” 担任辅佐官。
土肥原在此期间学习中文、熟悉中国社会,成为一名地道的‘中国通’!据说他的汉语水平极高,经常穿上长袍马褂出入北平的酒楼、茶馆刺探消息,一口流利的北平方言倍儿地道,从来没有被人怀疑过身份。
1920 年关东军设立奉天特务机关后,土肥原贤二被调入奉天特务机关,先是担任课长一职。在1928年6月4日凌晨 5 时许,张作霖乘坐的专列经过三洞桥时,专列车厢被炸毁,张作霖身受重伤,被紧急送回沈奉天帅府,当日上午不治身亡,随行的吴俊升等多人同时遇难。史称‘皇姑屯事件’!
关东军原本计划在张作霖死后,以 “维持秩序” 为名出兵占领东北,但张作霖之子张学良迅速返回沈阳,稳定了东北局势,并于 1928 年 12 月宣布 “东北易帜”,服从南京国民政府,挫败了日本直接吞并东北的企图。有消息称,皇姑屯事件的策划者,就是土肥原贤二!
虽然吞并东北的计划没有成功,但除掉张作霖,也算是解决了日本人的心头大患!张学良治下的东北军,派系林立,众多老将不服他的管理,作战能力和军心已经十分的涣散!土肥原贤二因为‘皇姑屯事件’,升任奉天特务机关机关长,军衔晋升为大佐!
王汉彰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仿佛要破膛而出!土肥原贤二亲手策划了无数阴谋,是搅动东北乃至华北局势的幕后黑手!连天津驻屯军司令香椎浩平都只能站在他身后!
这样一个执掌黑暗、行踪诡秘的人物,竟然亲自现身,与溥仪并肩出现在静园门口!王汉彰感到一阵眩晕,喉头发干——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窥见的,恐怕是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巨大阴谋漩涡的核心!
眼看着土肥原贤二和那群将官陆续登车离开,静园门口的封锁也开始松动。王汉彰深吸一口气,合上膝头的《电机原理》,准备起身从公园后门撤离。然而,就在他刚刚站直身体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公园小径上一队巡逻的日本宪兵猛地停住脚步,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土山凉亭——他被发现了!
“そこだ!亭にいる!”(在那里!亭子里有人!)一声低吼传来。那队宪兵反应极其迅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立刻呈扇形散开,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以战斗姿态疾速向土山顶包抄上来!沉重的军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急促而危险的闷响。
十几米的土坡转瞬即至,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森然寒气,瞬间将王汉彰牢牢锁定在凉亭中央。一名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宪兵军曹排众而出,两步跨到王汉彰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厉声咆哮:“バカヤロウ!贵様は何をするものだ?なぜここに隠れている!”(混蛋!你是干什么的?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做什么!)
冰冷的枪口和凶狠的呵斥几乎贴在脸上,王汉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特工的素养压倒了一切。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一个受到惊吓的学生应有的惶恐,身体微微向后瑟缩,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军曹逼视的目光。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找出证件,双手捧着递过去,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阁、阁下……私の帰路が封锁されておりまして……”(阁、阁下……我回家的路被封了……)
他语速加快,努力表达清晰,“宫岛通りの前で、中尉と申す将校様に『一时待机せよ』とお命じ顶きました!”(在宫岛街前面,一位中尉的军官命令我『原地待命』!)
他急切地指着证件,继续说:“こちらが私の学生证でございます!私は……大正学校の学生、桥本中介で、ただの学生に过ぎません!”(这是我的学生证!我是……大正学校的学生桥本中介,只是一介学生罢了!)
宪兵军曹狐疑地接过证件,阴冷的目光在王汉彰脸上和证件照片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照片上清秀的学生面容与眼前这张写满惊恐的脸,确实吻合。宫岛街口有中尉带队封锁,也是事实。
但是,军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凉亭的方位,又望向不远处的静园大门,脸色更加阴沉。这个位置居高临下,视野绝佳,能将静园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在今天这个如此敏感的时刻,一个学生“恰好”躲在这里“温书”?这解释太牵强了!他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军曹稍作沉吟,意识到此事已超出他的权限,必须交由更高级别处理。他收起证件,对着王汉彰一挥手,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俺についてこい!中队长に报告する。お前の処分は中队长が决める!”(跟我来!我要向中队长汇报。怎么处置你,由中队长决定!)
王汉彰被两名宪兵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下土山,穿过寂静的公园,重新回到了宫岛街路口的检查点。封锁尚未完全解除,但宪兵数量已减少。
被军曹称为“中队长”的,赫然就是之前命令王汉彰“原地待命”的那名中尉军官。看到王汉彰被自己手下的宪兵押着过来,中尉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中透出明显的不悦和审视:“吉田军曹,何事だ?”(吉田军曹,怎么回事?)
军曹吉田立刻挺直身体,向中尉“啪”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双手将王汉彰的证件递上,语速飞快地报告:“中队长阁下!大和公园の丘のあずまやで、この学生を自称する青年を発见しました!彼はこの通りの住人だと申しておりますが、真伪の程が判断できず、阁下のご裁定をお愿いするため、连れて参りました!”(中队长阁下!我们在大和公园的山丘凉亭里,发现了这个自称是学生的青年!他说自己是这条街上的住户,但属下无法判断真伪,特此带来,请阁下裁定!)
中尉接过证件,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锥子,直刺王汉彰。他没有立刻看证件,而是先盯着王汉彰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なぜ大和公园の丘へ行った?私は明确に警告した!今日は要人が来访すると!あの位置がどれほど不适切か、理解できていないのか?不必要な疑念を招くだけだ!”(你为什么去大和公园的山上?我明确警告过你!今天有要人来访!你难道不明白那个位置有多么不合适吗?只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王汉彰感觉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沟往下淌,内里的衬衣早已湿透黏在背上。巨大的懊悔与更深的恐惧交织:就差一步!自己已经知道了来访者是谁,如果早两分钟离开,就不会陷入现在的绝境!
一旦被带回宪兵队,严刑拷打之下,这层单薄的“桥本中介”身份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想到可能的酷刑和结局,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强压住翻腾的恐惧,脸上挤出更加委屈和无措的表情,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哭音辩解道:“阁下!失礼いたしました!私は……普段からよくあの丘のあずまやで勉强する习惯がありまして、今日も封锁で帰宅できず、いつもの场所へ行っただけです……あそこが立入禁止区域だとは全く存じませんでした!”(阁下!非常抱歉!我……平时就习惯在那个山丘的凉亭里学习,今天也是因为封锁回不了家,才去了老地方……我完全不知道那里是禁区啊!)
载着土肥原和高级将领的车队早已绝尘而去,静园门口只剩下少量善后的士兵。宫岛街上的封锁明显松动,沙包路障被移开,大部分宪兵开始列队集合,准备撤离。
这名中尉紧绷的脸色也略微缓和,显然最大的任务压力已经解除。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学生证——“桥本中介,大正学校”。
眼前的青年虽然行为可疑,但证件看起来没问题,之前的态度也算恭敬,更重要的是,上头的大人物们都走了,为一个“迷路学生”大动干戈似乎不值当。
他瞥了一眼开始收队的部下,似乎打定主意尽快了结此事。他将证件在王汉彰眼前晃了晃,语气依然严肃,但少了几分戾气:“よし。今すぐ、お前の住まいへ案内せよ。”(好吧。现在,立刻带我去你的住处。)
他盯着王汉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そこであなたがこの通りの住人であることが证明できれば、今回の件は不问とする!”(只要在那里证明你是这条街上的住户,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
住所?!王汉彰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宫岛街?他在这条日本人聚居的街上哪来的他妈的住所!伪造证件上可没写具体门牌号!带不去,或者指认错误,下一秒就会被拆穿,死路一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张羞涩的脸庞猛地闯入脑海——本田莉子!那个在检查站邂逅、住在宫岛街上的日本女学生!就在刚才,她还邀请自己到她的家里面去坐坐!这是绝境中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瞬间成型:赌!赌本田莉子在家,赌她在宪兵面前不会拆穿,甚至赌她可能出于善意帮自己圆谎!成功了,天高任鸟飞;失败了,就在抵达她家门、身份即将揭穿的混乱瞬间,拼死一搏,制造机会逃脱!无论如何,也强过现在被几十支枪指着,押往宪兵队的地狱!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火光,带着巨大的风险,却也是唯一的生路。王汉彰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恐惧,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认命般的顺从,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对着中尉重重地点了下头:“はい、かしこまりました。では……ご案内いたします。”(是,明白了。那么……我为您带路。)
他转过身,迈步走向宫岛街深处。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板上,都像踩在刀尖。他能感觉到身后中尉审视的目光,以及几名宪兵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街道上,封锁的痕迹正在迅速消失,但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沉重百倍。他朝着记忆中本田莉子停下的那户人家方向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莉子小姐,求你……一定要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