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白日喧嚣的青木酒肆早已打烊,后院里一片清幽。
陈昀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身旁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染上一层清冷的霜色。
他慢条斯理地沏好一壶清茶,茶香袅袅,与夜露的清寒交织。
他拿出两个白瓷杯,静静地放在小几上,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对面空着的藤椅前。
他微微仰头,望着天穹那轮皎洁的明月,神情平静,仿佛在赏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墨琼和啸天尚未归来,不知又在这偌大的天翎城哪个角落感悟着他们的道。
忽然,院中仿佛凭空多出了一缕微风。
紧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沐浴着清冷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庭院中央。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
陈昀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提起温热的茶壶,稳稳地向对面那空置的杯子中注入清澈碧绿的茶汤。茶香在静夜中愈发清冽。
“来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夜风拂过竹叶,“坐下聊吧。”
那身影莲步轻移,无声地走到藤椅前,优雅地坐下。
月光照亮了她清丽绝伦的面容,正是去而复返的段幽雪。
她伸出纤纤玉指,端起那杯温热的茶,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白日的疏离:“茶不错。”
陈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语出却石破天惊:“呵呵,还行吧。衍皇……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嗒!”
段幽雪端着茶杯的纤秀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杯中的茶水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抬起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海奥秘的眼眸,紧紧锁住陈昀,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声音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说说呗?”
“你想知道什么?”陈昀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语气依旧平静。
段幽雪微微歪过头颅,月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线条,那双能勘破虚妄的眸子带着纯粹的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陈昀:“嗯……不如,说说你的来历?可以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可以。”陈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空杯,目光坦然地看着段幽雪,“冲着当年在衍皇仙殿,你没有当场戳穿我,也没有泄露我的秘密,这份情,我记着。今天,我可以告诉你。”
他缓缓站起身,负手走到庭院中央,沐浴在月光下,声音清晰而低沉。
“外界的那些猜测、传闻,大部分都没错。我确实来自洛山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俗之地。在我还是凡人之躯时,便与如今的玄灵圣体相识。后来,以杂役的身份进入流云宗,阴差阳错之下,才踏上了这条修行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只是他们都猜错了最关键的一点——我身后,并没有什么隐世的庞然大物在撑腰。我与叶秋云的相识,也仅仅是一次偶然的际遇。你可以认为,我,陈昀,就是一个运气还算不错的……散修。”
“那你如今的修为……”段幽雪秀眉微蹙,这是她最大的疑惑之一。
以他展现的战力,境界不该如此。
“境界上,算是化神巅峰吧,尚未真正破入凝神。”陈昀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弧度,“只不过……段姑娘,你这凝神境的修为,若真动起手来,怕未必是我的对手。”
段幽雪闻言,并未露出丝毫意外或恼怒之色,反而像是印证了某种猜想般,轻轻颔首。这等人物,岂会被区区境界瓶颈所困?他的底蕴与手段,早已超越境界的藩篱。
“你在此处开这么一间酒肆,又是为何?”她终于问出了盘旋心中许久的问题。
“游历至此,心有所感,便开了。”陈昀耸耸肩,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什么深远的图谋,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半年前才踏入这新安界,恰好听闻云岚宗少宗主即将大婚,想着这等热闹难得一见,便留下来看看。为了落脚方便,也为了融入此地市井,就盘下了这间铺子,开了这青木酒肆。事情,就这么简单。”
他重新坐回藤椅,姿态闲适。
段幽雪一时语塞,只觉得这答案荒诞得让她难以接受。
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同代天骄的身影:帝殇在万族战场杀伐决断,凶名赫赫,令异族闻风丧胆;叶秋云坐镇虚无边荒,开疆拓土,主导一方新域的开辟,声威日隆;姬梵夜闯荡各大绝地秘境,磨砺己身,实力突飞猛进;玄灵圣体初现世间,便已震动天下……
当年那一批进入衍皇仙殿的人杰,无一不在更广阔的天地舞台上绽放着夺目光彩。
唯有眼前这个本该最为耀眼的“黑马”,销声匿迹十八载后,竟然在这不甚出名的新安界,为了看一场别人的婚礼“热闹”,为此还特意开了一间酒肆?
这简直……太荒诞!
太不符合逻辑!
陈昀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怀疑与难以置信,轻笑出声:“怎么?很难相信?”
“确实。”段幽雪直言不讳,点了点头。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也就没什么不能相信的了。”陈昀的声音平和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我只是一个散修。没有需要光耀门楣的庞大宗门压在肩上,也没有必须肩负的人族兴衰重任。人族大业,虚无开荒,天骄争霸……这些宏大的命题,与我何干?”
他看向段幽雪,眼神清澈,“我与姬梵夜那一战,只因旧日私怨;至于周星魁,他身上有我急需之物,他的死,是多方角逐下的结果,非我一人的意志所能主导。”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脱的平静:“我没有必须向上攀爬的阶梯,也没有必须守护的基业。我,不过就是这芸芸众生中,一个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过客罢了。”
“那你怎么能修行到那般地步?传闻你是一阶命相,而你的命相……”段幽雪眸光再次闪烁起来,那双神异的眼瞳似乎想要穿透陈昀的身体,窥探其本源。
“我的命相,”陈昀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变异了的特殊命相。至于我的修行之法……”他微微摇头,“不便细说,即便说了,外人也无法复刻。这是我的路。”
见陈昀不愿多谈,段幽雪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她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那你后续……有何打算?”
“不知道啊。”陈昀回答得异常干脆,甚至带着点慵懒,“或许等凑完云岚宗这场热闹,就收拾行囊,换个地方继续游历吧。诸天万界这么大,总有些风景未曾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