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炼天城,已非人间之城,而是沉沦于九幽魔域的绝望孤岛。
天上地下,无穷无尽的粘稠魔气翻滚咆哮,如同亿万条漆黑的孽龙交织缠绕,将整座巨城死死捆缚、吞噬。
阳光被彻底隔绝,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深沉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血腥与绝望混合的恶臭。
曾经繁华的街道一片死寂,残垣断壁间偶尔闪过仓惶的人影,如同受惊的老鼠。
压抑的哭泣、绝望的嘶吼、乃至疯狂崩溃的尖笑,在浓得化不开的魔雾中隐隐传来,编织成一曲末日的哀歌。
城中心,相对保存完好的碧霄阁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几盏以珍贵灵石勉强催动的照明法阵,散发出惨白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几张写满疲惫、焦虑与死气的脸庞。
碧霄阁阁主王玄,这位曾经在蓝林界叱咤风云的凝神巅峰强者,此刻须发凌乱,气息虚浮,眼窝深陷,一身锦袍沾满血污与尘土。
他重重一拳砸在布满裂纹的玄铁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无力感:“一年了!我们靠着‘神元液’硬撑了一年!挡住了索姆那魔崽子初期的猛攻,可我们的人……每天都在减少!折损近半!凝神境强者……也陨落了三位!”他伸出三根颤抖的手指,每一个数字都重若千钧。
“更要命的是,‘神元液’的原材料……尤其是五阶的天涎草,快耗尽了!没有它,主药效至少衰减三成!”
玉露门门主,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此刻也是面容憔悴,眉宇间愁云惨淡。
她接口道,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神行门那边,前后派了十七波死士,个个都是门中精锐,服用了超剂量的‘神元液’强行提升,试图冲破魔封传递消息……结果呢?全部石沉大海!连一丝元神波动都没能传回来!外围的魔崽子守得太严了!索姆那个魔鬼,把炼天城围成了铁桶!”
“药老!”青炎门门主,一个赤发如火、脾气也如火的壮汉,猛地转向坐在上首的一位老者,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肖小姐那边……新的药剂,可有眉目了?能提升防御的‘磐石’,或者针对魂力的‘惊神’,哪一种都行!只要能在魔族主力到来前……”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位老者身上。
药王谷谷主——药老,头发已近乎全白,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透支心力的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保持着炼丹师特有的专注与清明。
他缓缓摇头,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唉……‘磐石’药剂在大型防御法阵联动上遇到了瓶颈,对个体肉身强化的稳定性也还不够。‘惊神’更是连雏形都未稳固。药道一途,讲究水到渠成,强求不得。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荀门主发出的那道求援讯息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端坐一旁、始终沉默如山的回天门门主——荀百里。
他是荀千照的父亲,亦是炼天城如今实质上的最高决策者之一。
荀百里面容古拙,如同历经风霜的岩石,看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刻骨的仇恨与沉重的忧虑。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力量:“千照拼着神魂受损,以秘宝‘破界梭’为引,集合我回天门三位凝神长老毕生修为,才在魔封最薄弱处撕开一瞬缝隙,将求援讯息送了出去。目标……是荒灵仙宗陈昀。”
“荒灵仙宗……陈昀?”王玄眉头紧锁,追问道,“荀门主,恕王某直言,那陈宗主虽在蓝林界南疆闯下偌大名头,阵斩十族首领,可……那是十族!如何能与魔族这等庞然大物相提并论?他……真能撼动索姆的魔封?更何况,魔族那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荀百里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充满疑虑的脸,“索姆瞒报神元液的消息,终究还是泄露。那位‘达拉尔’大人已在路上,对吧?”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诸位,你们对陈昀的了解,或许还停留在传闻。当年紫云山脉遗迹初开,老夫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不过灵海境,却已锋芒内蕴,心志如铁。动乱之前,他整合荒灵谷,更名仙宗,其势已成。封山三年,再出世时,便是石破天惊,十族首领授首!这几年,他更是横扫南疆,将荒灵仙宗打造成蓝林界最强之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此人,深不可测!看不透,摸不清!他敢来,或许……便有我们无法想象的底气!这是炼天城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机!”
“可是……”玉露门主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神行门门主猛地站起,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怒狮,“荀门主说得对!等达拉尔那魔头到了,我们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现在,要么寄希望于荒灵仙宗,赌那一线生机!要么……”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决死的悲壮,“我们就学学神行门的死士!把最后的神元液集中起来,喂给最强的兄弟!等魔崽子主力到了,老子第一个冲出去自爆!能带走几个是几个!想让我们交出肖小姐,摇尾乞降?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不错!”青炎门主拍案而起,周身腾起炽热的青色火焰,“我青炎门传承至今,只有战死的英魂,没有跪生的孬种!魔崽子想要肖小姐?除非从我青炎门弟子的尸山血海上踏过去!”
“玉露门同此心!”玉露门主声音清冷,却斩钉截铁。
“碧霄阁,死战到底!”王玄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药老看着这群伤痕累累却战意如虹的同道,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一丝水光,他用力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药王谷深处,一座被重重阵法守护的巨大实验室内,景象与外界的绝望压抑截然不同。
数百名身着统一丹师袍或药师服的修士,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紧张而有序地高速运转着。
巨大的药鼎喷吐着各色灵焰,复杂的符文萃取仪器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千百种灵药混合的奇异气味,时而清香扑鼻,时而辛辣刺喉。
实验室的核心区域,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面前一座流光溢彩的“万象融灵仪”。
她容颜秀丽,气质温婉中透着一股专注的锐利,正是肖倾颜。
此刻,她白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高度集中,十指如穿花蝴蝶般在仪器的符文节点上飞快点动,引导着数股色泽不同、属性迥异的药液精华,小心翼翼地沿着玄奥的轨迹向中央的透明晶槽汇聚。
“肖小姐,黄金草的‘阳髓’已按您的要求,以‘九转柔火’萃取三遍,杂质低于万分之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丹师,恭敬地将一枚封印着璀璨金芒的水晶瓶递上。
“好,置入乙字七号位。”肖倾颜头也不抬,声音清脆利落。
“倾颜,荆棘花的‘蚀骨寒毒’已中和完毕,阴性稳定,可入药了!”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面容坚毅、气息沉稳的男子扬声喊道,正是其兄肖流。
他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团被冰蓝色符文包裹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粘稠液体。
“哥,注入丙字三号流道,流速控制在一息三滴!”肖倾颜迅速回应。
“黄大师,地龙髓的‘土元精粹’纯度还不够!再用‘千叠重力阵’压炼一个时辰!”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另一侧。
“陈兄,岩獾精血中的‘狂暴因子’残留太多!换‘清心菩提水’再提纯两次,务必祛除干净!”她对着另一名忙碌的药师吩咐道。
整个实验室,如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而肖倾颜,就是这台机器绝对的核心大脑。
她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准确,调动着所有人的力量,只为攻克那两种足以改变炼天城命运的药剂——“磐石”与“惊神”。
没有人知道,这位被寄予全城希望的药道天才,此刻承受着何等恐怖的压力。
她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微微颤抖,识海因精神力长时间超负荷运转而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但她眼神依旧坚定,如同磐石。
她深知,自己手中流淌的,不仅仅是药液,更是炼天城数千万生灵最后的希望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