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踉跄的青色身影,驾驭着黯淡的遁光,跌落在蓝林界残骸的焦土之上。
遁光散去,露出李秀缘那张清丽绝伦、此刻却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目光扫过那道深不见底、如同大地伤疤的巨大沟壑,扫过那些残留着焚烧与爆炸痕迹的断壁残垣。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雷霆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昀哥…”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颤抖。
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焦土之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身下的黑灰之中。
上一次,他被姬家逼入虚无活了下来,可这一次…是带着整个界域残存的生灵,主动跃入那永恒的黑暗!
虚无裂隙…上一次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是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
这一次,带着满身重伤,拖着数千万嗷嗷待哺的追随者…他还能创造奇迹吗?
即便活下来,那狂暴混乱、无有边际的虚无深处,他们…还有再见之日吗?
命运,为何总是如此残酷!连一丝微光都不肯吝啬!
就在李秀缘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之时,另一道身影也悄然降临在蓝林界残骸的另一端——荒灵谷。
段幽雪一袭紫衣,立于曾经大荒山环绕、灵川河蜿蜒的谷地入口。
如今,大荒山多处崩塌,裸露着狰狞的岩石断面;曾经清澈的灵川河早已干涸,河床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与碎石。
谷内一片狼藉,曾经整齐的药田、殿宇基座、演武场的残痕…都被一层死寂的灰黑色覆盖。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风。
绝对的死寂,如同沉重的棺椁,笼罩着这片曾经孕育了荒灵仙宗的土地。
她秀眉紧蹙,强大的神念细致地扫过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残留。
然而,除了大战留下的毁灭痕迹和枯竭衰败的灵气,一无所获。
“陈昀…”段幽雪低声自语,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费尽心机,带着所有人跳进那鬼地方…真的只是为了搏一个虚无缥缈的‘生路’?还是说…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处?”
她回想起陈昀身上那诸多不合常理的秘密,那深不可测的魂窍漩涡…
一个荒谬又让她隐隐心悸的念头浮现:难道他本就来自虚无?
这次,只是“回家”?
她无法确定。望着这片彻底死去的山谷,段幽雪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屡创奇迹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动摇。
自虚无杀回来?
谈何容易!
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传说。
……
随着万族撤离和人皇殿象征性地重新划定秩序,人族南域这片被鲜血浸透、又被“解封”的土地,并未迎来预想中的休养生息,反而迅速陷入了另一场无声的掠夺。
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第一批来自其他界域、消息灵通且胆大包天的势力迅速涌入这一百零七个几乎“无主”的小界域残骸。他们的目标明确:资源!
虽然界域被打残,生灵近乎灭绝,但地底的矿脉、残存灵脉节点、未被彻底摧毁的秘境碎片、甚至那些强大修士或异族陨落后散落的遗宝…都成了令人眼红的财富。
“快!这片区域残留的星辰精金气息很浓!往下挖!”
“发现一处未被完全破坏的小型灵玉矿!赶紧封锁消息!”
“妈的,这株万年血龙木居然在雷劫下没死透?发了!”
贪婪的呼喊、激烈的争夺、隐秘的厮杀…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再次上演。
第一批“淘金者”确实赚得盆满钵满,消息传开,吸引了更多、更强大的势力介入。
一时间,这片本应沉寂的死亡之地,竟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繁荣”。
直到人皇殿的旗帜再次高高飘扬,强大的武力介入,强行划分势力范围,制定掠夺规则,这股混乱的浪潮才被暂时压制下去。
在绝对的力量和利益分配面前,秩序被重新建立。
各大势力开始在这片废墟之上,如同搭积木般,重新构建据点、开采资源、移植灵脉…死寂的界域残骸,在掠夺者的“耕耘”下,竟也诡异地开始焕发出一种病态的、资源驱动的“生机”。
然而,关于蓝林界,关于荒灵仙宗,关于那个宣布脱离人族、带着数千万人跃入虚无的陈昀,在人族内部的议论,却从未真正停止。
这已不仅仅是一个事件,更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关于背叛、牺牲、绝境抗争与未知命运的复杂象征。
其影响,甚至惊动了人皇殿最高层,促成了一场规格极高的秘密会议。
人皇殿深处,混沌虚空殿堂。
数道气息如同星河般浩瀚的投影悬浮其中。
金煌至尊、灵瑶至尊、九渊归墟的代表、太初仙阙的至尊…人族最核心的掌权者汇聚于此。
“那陈昀的根脚,最后时刻,可曾查清?”殿堂最深处,一道仿佛由无数星辰轨迹交织而成的古老虚影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跨越万古的沧桑。
这是人皇殿真正的底蕴之一,一位沉睡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存在。
九渊归墟的投影,魂火构成的形体微微波动,传出阴冷的声音:“没有。直到最后,他背后的势力都未曾显露分毫。无论是他吞噬万军的黑洞漩涡,还是那疑似开启新路的‘异数’,都没有任何外力插手的痕迹。仿佛…他真的是凭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南域风云。”
“真是…沉得住气啊!”太初仙阙的至尊投影光芒闪烁,语气带着一丝忌惮,“或者说,他们对陈昀的‘试验’,已经到了放任自流、观察最终结果的阶段?”
灵瑶至尊的投影眉头紧锁,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若他背后并无势力,或者势力隐藏极深…那虚无…他们如何生存?那魂窍漩涡再奇,也需能量维持,在虚无之中,能量从何而来?这岂非…自寻死路?”她想到爱徒李秀缘的悲痛,心中不忍。
金煌至尊沉声道:“虚无乃万法禁区,能量狂暴混乱,吞噬万物。诸天万族对虚无的开发虽非完全空白,但也仅限于边缘地带的有限探索。从未听闻有任何种族或势力,能在虚无深处建立稳定的根基,更遑论供养数千万生灵!那陈昀…确实邪门得很。据查,早年他被姬家天骄逼入过一次虚无裂隙,后来竟活着回来了!此乃确凿之事。”
“哦?竟有此事?”古老虚影的声音泛起一丝波澜,“如此说来,他身上必然隐藏着我们尚未知晓的重大秘密。那引动天道意志亲自出手抹杀的‘异数’,那条疑似颠覆现有修行体系的‘新路’,或许…皆与此有关!”
九渊归墟的至尊接口,魂火跳动:“不错!那最后出现的黑洞漩涡,绝非寻常神通秘法!其吞噬万物的特性,与虚无本身的混乱吞噬法则隐隐相合!这或许并非巧合!轮回之秘或许与他关联不大,但这‘新路’与那漩涡,必然是他核心之秘!”
太初仙阙至尊:“如此推断,他可能是无意中开启了一条通往虚无的‘门径’?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根本就是潜藏在虚无深处的未知存在?那条‘新路’,就是适应虚无环境的修行之法?”这个推测过于惊人,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
“难有定论。”金煌至尊摇头,语气凝重,“天劫笼罩整个蓝林界,隔绝内外。其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漩涡的本质、那新路的具体形态、陈昀究竟是何状态…我们一无所知。参与围攻的万族大军全军覆没,知情者…唯有那些跃入虚无的荒灵仙宗之人。线索…彻底断了。”
殿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昀就像一团巨大的迷雾,越是探究,越是深不可测。
最终,那最古老的虚影缓缓开口:“无论其人是生是死,那条‘新路’是真是假,皆已沉入虚无,短期内难见分晓。传令与虚无接壤的诸界边军及开荒者,严密监控虚无之力的任何异常波动。若有蛛丝马迹…立刻上报!”
他顿了顿,终结了这个话题:“陈昀之事,暂且封存。一条前路未卜的‘新路’,尚不足以动摇我人族根基。接下来,议一议轮回池吧。元陵将其带回阴阳道宗,对此,诸位有何看法?”
九渊归墟的至尊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魂音波动:“哼,那轮回池…据我宗古老存在神念探查,虽蕴含精纯古老的轮回道韵,但更像是一件沾染了轮回气息的‘古器’或‘道标’。其核心价值在于其上铭刻的天然道纹与池中混沌浆液蕴含的法则信息,需要阴阳道宗耗费海量时间与资源去解析、推演。短期内,于我人族实力提升,并无立竿见影之效。甚至可以说…略显鸡肋。”
太初仙阙至尊接口:“万族兴师动众,我人族更是付出了南域一百一十二界域沦为焦土、亿万生灵涂炭的惨重代价…最终所得,却只是一个需要漫长岁月去研究的‘谜题’。收获与付出,难成正比。此番…实乃差强人意。”
金煌至尊默然。
殿内弥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失落。
轰轰烈烈的轮回之争,最终落得如此结局,任谁心头都像压了一块巨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