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檐角铁马轻响。陈墨立于工坊廊下,手中握着一枚刚取回的磷粉显影纸,其上轮廓清晰——一张摊开的图纸,边角烙印着火盆余温的焦痕。他未言,只将纸递向楚红袖。
楚红袖接过,指尖蘸药水一抹,图像渐显:图纸右下角,一道金穗暗纹赫然在目。正是那张特制假图。
“雕翅扫过窗棂时,李府书房内无人走动,火盆却新燃了两柱香时间。”耶律楚楚立于廊柱旁,金翅雕停在臂架上,羽翼微颤,“它爪上的标记器沾了窗纸碎屑,显影后有墨迹残留。”
陈墨点头,目光转向慕容雪。她已换下夜行装束,披着玄色外袍,腰间连弩未卸。
“我按你说的,放了张老四的儿子。”慕容雪声音平稳,“眼线扮作李府信差,带回一句话:‘图纸已验,主上甚喜’。传话人是李玄策贴身书吏,惯用朱砂批注,字迹无误。”
陈墨将显影纸投入袖中,转身步入工坊深处。楚红袖与慕容雪紧随其后。三人脚步未停,直抵地下图纸窖入口。
窖门由整块青石凿成,表面嵌铜锁三具,呈品字排列。陈墨伸手触碰门边铜丝网,震感铃静默无响。头顶通风铁栅完整,金翅雕方才盘旋时未鸣警。
“无侵入痕迹。”楚红袖低语。
“等苏婉娘。”陈墨道。
“她还在织机坊调镗床齿轮比,一时难脱身。”慕容雪皱眉。
“那就让她快些。”陈墨取出腰牌,打开暗格,取出一枚烟雨绫包裹的小纸条,递向柳如烟,“用你的《风月录》里记的那条——李玄策上月派人在杭州截了三船生丝,说是苏家欠税。把话放出去,就说他下一步要夺账本,烧货栈。”
柳如烟接过纸条,指尖一挑,袖中银针已刺入纸角,随即隐入袖内。她转身离去,绯裙掠过门槛,未发一言。
半个时辰后,急促脚步由远而近。苏婉娘奔至窖门前,发髻微乱,指尖沾着机油。
“我来了。”她喘息未定,“织机已调好,今日可试镗第一根枪管内膛。”
陈墨不答,只看向楚红袖。楚红袖取出三把铜钥,分别插入锁孔。三人同时转动。
铜锁依次开启,石门内滑,冷风涌出。
窖内铁架林立,中央一方乌木匣置于石台,外覆红绸,火漆封印完好。陈墨上前,掀开红绸,启匣。
真图纸静静躺在丝绒之上,纸面泛黄,墨线沉稳。他抽出尺规,逐项核验。
“火药室容积,三寸二分。”尺尖停在标注处。
“膛线起始角,十七度。”他抬头看向楚红袖。
楚红袖展开原始手稿副本,对照片刻:“一致。”
“枪管壁厚,四厘五毫。”陈墨再测,笔锋转折处无补墨痕迹,线条流畅如初绘。
苏婉娘靠近,取出翡翠算盘,拨珠测算图纸比例缩放误差。片刻后抬头:“误差不足半厘,属工坊最高精度。”
慕容雪伸手轻抚图纸边缘,忽而停顿:“金穗纹不在这里。”
众人目光齐聚。假图的金穗标记位于右下角,而此图金穗隐于火药室剖面图内部,需透光方可见,纹路与稻穗生长节律吻合,非熟知金穗稻者无法仿制。
“真图在此。”陈墨合匣,火漆未破,“从未离窖。”
他转身走出图纸窖,三人随行。工坊晨钟正响,匠人们陆续入区点卯。
陈墨登上演武场高台,身后两名护庄队员抬出一张长案。案上并列两卷图纸,一为假图,一为真图复刻件。
匠人们列队肃立,目光汇聚。
陈墨展开假图,指向火药室尺寸:“此图标注三寸四厘,若依此铸造,膛压超限,点火即炸。”
台下一片低语。
他又展真图:“此为真本,三寸二分,经三重验算,误差可控。昨夜,这张假图已被送入李府密室,李玄策已命人开炉仿制。”
全场骤静。
“他们以为拿到了真本。”陈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图纸从不在一人之手,也不在一张纸上。”
他取过假图,投入案旁火盆。火焰腾起,纸角卷曲,金穗标记在火中扭曲,终成灰烬。
“从今日起,火器图纸实行分段掌控制。”陈墨宣布,“枪管由楚红袖直属组铸造,膛线由苏婉娘监管镗床加工,火药室尺寸仅我掌握。所有图纸编码标注,每日解码密钥更换,三人共签方可调用原件。”
他侧身,指向三人:“楚红袖,任图纸总执;苏婉娘,任编码监正;慕容雪,任安防统制。凡违制者,不论职级,立逐出坊。”
一名老匠 stepped forward,白须微颤:“分图而制,各段难合,若尺寸错位,岂非更易出事?”
“错位?”楚红袖上前一步,“每段图纸皆附校验线,三段拼合时,唯有真图能对齐七道暗格刻度。假图,拼不上。”
她取出一块竹制拼板,嵌入三段模型图纸,严丝合缝。又换上一张伪造拼图,第三段卡死,无法闭合。
老匠无言退下。
“图纸不是秘密。”陈墨立于高台边缘,“是体系。谁想毁它,就得先毁掉整个工坊的运转。”
他走下高台,直入工坊主厅。墙上新挂一块铁牌,刻着三行字:
【图纸流转,三人共签】
【分段制造,编码解密】
【火漆未动,金穗方真】
楚红袖随入,将乌木匣重新锁入新设的保险柜。柜身覆铜,底连震感网,每日晨昏,金翅雕自空中掠过,翅影扫过铁栅,若遮挡超三息,铃即响。
苏婉娘回到织机坊,见新到的铜管已堆于案侧。她取出图纸编码本,翻开今日密钥页,朱笔勾去旧码,写下新序。
慕容雪调阅护庄队夜巡记录,发现李府方向昨夜有信骑出城,路线绕开陈氏哨卡,直奔淮南盐道。她提笔标注,令两支游哨沿路设伏,不捕人,只记马蹄数。
陈墨回到书房,取下墙上《坤舆万国全图》,翻至背面。夹层中,另藏一份微型图纸,仅巴掌大,以针孔刻度标注火药配比与膛压曲线。他将其投入青铜腰牌暗格,与硝酸甘油小瓶并列。
窗外,工坊炉火渐旺,锻锤声起。
他取出账本,翻开第一页,开始今日第一遍核验。
笔尖划过墨线,纸面沙沙作响。
账目第三行,一笔炭料支出后附小字注:“昨夜入库,含磷灰三钱,疑非本地产。”
陈墨停笔,凝视片刻,合上账本。
他起身,走向工坊炭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