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忝听张云康说完，心中顿觉难受，少年将军年少成名，所为何？所谓死人堆中拼出来的命，死的有，活的也有，就好比现在，跟他从北疆回来的也就只剩宋乡遇一人。
寒风从窗外钻进来，冷得他一哆嗦，张云康忙问：“大人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只是感慨。”李忝摆摆手，用眼神示意面前放着的账本，张云康会意，往下翻了一页。
关于北疆，关于肃北军，关于将他从小带到大的舅舅，一年未见，竟离得越来越远，账本翻到新的一页，李忝却没有心情继续往下看，张云康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注意到李忝的异样，并未打扰。
春风微寒，远处传来老百姓欢呼雀跃之声，来自于西市，期间不乏有达官贵族聚在酒楼饭馆之中，文人高谈阔论，商贾捧着金银珠宝给朝廷命官，卖艺不卖身的娇媚女子弹着丝弦雅乐，世间百态，每座城都有，可到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会敛眉思索这将变的天。
回过神，李忝继续看账本，粗粗看了三个时辰，账本终于看完，将夜市收上来的稍作对比，很快就发现其中猫腻，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太过明显的错误不是错误，而是陷阱上那根唯一能解渴的黄瓜。
他看向一旁的张云康：“可会写字？”
“大人，属下只认得几个字，可不会写。”张云康的话说完，瞧着李忝面露失望，心中也跟着失落起来，他家里穷，买不起笔墨纸砚，夫子见他一心想学文识字，破例让他在书院上课，但没有笔墨纸砚，便无法学习写字，因此只能读，无法写。
片刻后，李忝点头：“是了，做捕快的，认识几个字足矣，写似乎难了些，无碍，等夜市的事情过去后，我寻几个夫子来教你们写字。”
闻言，张云康感激地跪在地上，“属下谢过大人。”
“好了，将书吏王苛用叫来。”
“是。”
一刻钟后，王苛用来到房间，他是个四十有余书吏，做书吏已有二十多年，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人，因人脉资源有限，也因每个府尹上任不久皆离奇死亡或者消失，便一直未得重任，无法高升。
眼前这个男人是陛下的儿子，可陛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事，拿那一份有衣服穿、有饱饭吃、能够庇护小家的月俸。
王苛用见到李忝，当即行礼，眼睛不敢胡乱看，只缩着脖子等着吩咐。
李忝看他一眼，只知道此人在府尹衙门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开口问：“可会写字？”
“自然。”王苛用是书吏，识文断字是基本功。
“寻一个新本来，我说什么，你便记什么。”
“是。”
王苛用拉了张新凳子与桌子来，放在李忝对面，又将宣纸铺在纸垫上，研好墨，方才道：“大人请说。”
李忝稍作沉吟，随后开口：“今从夜市收的金饼子一万三千块、金瓜子一万粒一盒，共收到一万盒，东珠大珠一盒三十粒，共一万盒……”
数不胜数的金银珠宝，每记一笔，王苛用的眼睛便瞪得溜圆，记到后面，他开始麻木，只觉这些财富像纸上一笔一画写好的般，既不真实又很恶心。
在府尹衙门上工，关于王传今的事他有所耳闻，虽都姓王，他们一个是嫡支后代，一个是庶支的后代，要论亲疏，早就没了来往，可由于祖宗是同一人，王传今又总做善事，因此他不太相信这夜市背后的主人会是王传今。
不过王苛用保持中立的想法，将所记载的文字默默背下来，因过于认真，李忝看出问题，出声问：“你也姓王，王太师与你有什么关系？”
正背着，忽被李忝突然一问吓一跳，手一顿，手里的笔跟着晃动几下，墨水炸到纸上，虽不影响阅读，但看着糟心。
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李忝发出一声笑，接着道：“继续往下记。”
一个庶支，看好即可，若是去王太师那边告状，这也不算什么告状，敌明我暗，做什么事他们都知道，而自己人则很难知晓。
日落，桌旁的烛树点了三朵烛花，姚纤喘着气黑着脸从屋外走来，看一眼王苛用，随后径直走到李忝身边，拉了根凳子坐下：“烧没了都，不止再生蛊，就连整个房间都烧没了，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与干瘪的再生蛊。”
话说到一半，姚纤注意到眼前这位年纪较大的壮年男人一直盯着自己，“我可有不妥？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王苛用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竟衣着不妥地走到男人面前坐下，而张云康与大人对此没任何反应，他思索一阵，便猜到她的身份，忙回答：“下官眼拙，没认出郡主，还请郡主原谅。”
“倒是个精明人，你们继续，我在这边坐坐，等饭做好后，大家一起吃啊。”
说完，她起身离开房间，回到隔壁，岳安然已准备好沐浴用的水，他们三人都需要沐浴，爆炸发生后他们才赶过去，房间原是空房间，因此才拿来做焚毁再生蛊之用。
爆炸源头一直没查出来，只好将目光聚集在再生蛊之中，在一条还未完全死的再生蛊体内发现爆炸源头，能工巧匠总能想办法将所需植物最小化，再生蛊体内地黑色圆形物质并不能达到爆炸的程度，但成千上万的再生蛊聚集在一处，又有火源在附近，便能够爆炸，这也就是姚纤一醒来就看到乌烟徐徐上升的原因。
很快调查清楚，只是进去的每个人脸上全被黑烟污染，留下几个捕快与秋溪、温成雅一起收拾残局，余下的忙着在衙门里清理打扫自己。
衙门有两口水井，此时转圈的轱辘被转得快冒烟了，好在每年都会检查，总之还能用，没有厨房烧水，就随便搭了一个棚子架了个柴火炉，大家就这么将就着，除了顽固的污渍清理不干净，不过黑色的脸蛋也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洗浴结束，姚纤罕见地用了护肤的香膏，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身上的伤疤，轻轻说了一声：“可惜了，不过也好，是我死里逃生的见证，今后，我们梅花楼将以天下百姓为先，若有不从者，退出即可，若有违反者，驱逐，若不服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