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右手。
这个动作,轻描淡写,却在瞬间颠覆了整个战场的逻辑。
在孙尚香那凝聚了全部精气神,快到极致的必杀一击面前,放弃一半的掌控力,无异于自寻死路。
疯子!
这是两岸数万将士脑海中,同时冒出的唯一念头。
典韦和许褚那两张素来沉稳的面孔,也第一次现出了惊容,筋肉虬结的手臂下意识地绷紧,几乎要不顾规矩冲入场中。
孙尚香的眼中,狂喜与狰狞交织。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刀锋下一刻便会饮血,将这个狂妄到极点的男人,连同他带给自己的所有羞辱,一并斩断!
然而,就在那万分之一刹那。
姜宇动了。
他那仅存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沉,同时手腕一翻。重达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以刀柄的末端为轴,划出一道鬼魅的弧线,自下而上,闪电般撩起。
他用的,不是锋锐的刀刃,不是厚重的刀背,而是那尖锐沉重的,通常用来砸地立刀的铁鐏!
“叮!”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脆响。
那铁鐏,没有格挡,没有硬撼,只是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准,轻轻巧巧地,点在了孙尚香佩刀的刀锷之上。
那正是她发力的中枢,是她所有力道与技巧的结合点。
一股奇异的震荡,沿着刀身,瞬间传遍了孙尚香的右臂。那感觉,不像是被重物撞击,倒像是被一根钢针,狠狠刺中了麻筋。半边身子,都在这一击之下,陡然酸软。
她那志在必得的“凤舞九天”,在最关键的节点,被这轻巧的一点,彻底瓦解。刀锋的轨迹,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分毫。
就是这分毫,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凄美的刀光,擦着姜宇的脖颈划过,削断了他几缕被风吹起的长发。
杀招,已破。
孙尚香的身形,因为巨大的惯性,踉跄着冲出几步,才勉强站稳。她握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虎口处,一片滚烫的刺痛。
她缓缓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宇。
他依旧站在原地,左手单手持刀,右手负于身后,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他脸上的笑意,也未曾改变分毫。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那生死一线的凶险,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已经不是武艺上的差距了。
这是境界上的碾压。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招式,看穿了她所有的意图,甚至看穿了她内心深处那最后一丝骄傲与疯狂。
“啊——!”
孙尚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她不再思考,不再变招,只是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再一次挥刀,朝着姜宇猛冲过去。
这一次,姜宇没有再站着不动。
他动了。
他的脚步,开始在沙地上移动。没有奇诡的身法,只是最简单的进、退、闪、避,但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如同用尺子丈量过一般,始终与孙尚香保持在一个微妙的距离。
而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也彻底“活”了过来。
“铛!铛!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如同除夕夜里最密集的爆竹,连成一片。
河滩之上,出现了一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奇景。
一道火红的丽影,如凤凰狂舞,刀光如瀑,席卷全场。她的每一刀,都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
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则在刀光剑影中从容游走。他手中的那柄霸道无匹的青龙偃-月刀,此刻却展现出了与它外形完全不符的灵动。
时而,长刀横扫,刀背如山,沉稳地将孙尚香的猛攻压下。
时而,刀柄倒转,铁鐏如啄,精准地点在对方刀法的空隙。
时而,长长的刀杆化作长棍,以一个巧妙的杠杆之力,将孙尚香连人带刀都拨得一个趔趄。
他就像一个技艺最高超的驯兽师,在用一根长鞭,不急不缓地,消磨着一头猛虎所有的野性与利爪。
两岸的军阵,早已鸦雀无声。
江东的将士们,脸上的血色,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撞击,一点点褪去。他们心中的女战神,此刻在敌人手中,竟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便要挑战巨人的孩童,可笑,又可悲。
姜宇麾下的将士们,则是个个看得心驰神遥。他们只知道主公智谋通天,箭术如神,却从不知,主公的刀法,竟已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啧啧,主公这哪是比武啊,这分明是在拆解。”郭嘉不知何时又坐回了地上,抱着酒葫芦,看得津津有味,“你看,孙夫人的‘追风三叠浪’,被主公用一招‘拖刀计’就给带偏了。哎,又来了,‘流萤七点星’,这招漂亮,可惜啊,主公一记‘举火烧天’,直接从上往下破了她的势……完了完了,新夫人的看家本领,都要被主公给学去了。”
场中,孙尚香的呼吸,已经变得无比粗重。
汗水,湿透了她的鬓角,顺着她光洁的下颌,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
她的双臂,酸痛得几乎要抬不起来。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让她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要被震裂。
更让她绝望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对方的刀,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无论她如何冲撞,如何腾挪,都逃不出那张网的笼罩。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念头,都被对方提前预判,然后用最简单,最有效,也最羞辱人的方式化解。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战斗。
她是在和一座山,一片海战斗。
不知不-觉间,她引以为傲的刀法,已经从一开始的狂风暴雨,变成了此刻的杂乱无章。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挥出的是什么招式,只是凭借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本能,在胡乱挥舞。
又是一次猛烈的对撞。
“铛!”
孙尚-香手中的佩刀,再也承受不住这连绵不绝的巨力,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斜斜地插入了远处的沙地里。
她整个人,也因为力道耗尽,向后踉跄倒退,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全场,死寂。
胜负,已分。
孙尚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头,失神地望着那个持刀而立的男人。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纤尘不染,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紊乱。
阳光下,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那刀身上盘踞的青龙,仿佛正在用一种嘲弄的眼神,俯视着她这个败军之将。
输了。
箭术,输了。
刀法,也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体无完-肤,输得……毫无悬念。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都像被戳破的气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与无力。
姜宇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没有说“你输了”,也没有说“承让”。
他只是将那柄重逾千钧的青龙偃月刀,轻轻一顿,刀柄的铁鐏,深深地没入了她身前的沙地里。
然后,他对着这个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江东女将,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响彻在寂静的河滩上。
“地上凉。”
“起来,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