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猎场，终于到了。
一眼望不到边的围场。
旌旗招展。
禁军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盔明甲亮，神色肃穆。
巨大的营帐早已扎好，像雨后冒出的白色蘑菇。
按照身份地位，划分得清清楚楚。
国子监的营区，安排在靠西的位置。
不算顶好，但也清净。
学生们一下车，就被这阵仗震住了。
刚才路上的嬉闹劲儿，瞬间收了起来。
一个个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
赵无咎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这也……太严肃了吧。”
感觉不像是来打猎，像是来上朝。
苏月明倒是眼睛亮亮的，使劲吸了吸鼻子。
“你们闻到了吗？草药的味道！好多没见过的！”
她已经开始盘算，能不能偷偷溜出去采点。
林婉儿轻轻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看周围那些带刀巡逻的侍卫。
眼神里带着提醒。
苏月明吐了吐舌头，安分下来。
萧景珩跳下马，理了理自己那身骚包的红色骑射服。
他凑到沈清弦身边，又想献殷勤。
“沈博士，你的帐篷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这边路不平，小心脚下。”
沈清弦没理他。
她的目光，越过了热闹的营区。
投向了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密林。
林子很静。
太静了。
现在正是春日，鸟兽活跃的时候。
可那片林子，连声像样的鸟叫都听不见。
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单调沙沙声。
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蛰伏在那里。
沈清弦微微蹙眉。
陆沉舟安置好马匹，走了过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怎么了？”
他嗅觉敏锐，也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沈清弦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鸟叫不对。”
“太少了。”
“风向也不对劲。”
陆沉舟神色一凛。
他是将门之后，对这类野外生存的细节，一点就通。
他眯起眼，仔细看向林深处。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仔细看，有些地方的灌木，倒伏的角度很别扭。
像是被人快速经过时，不小心踩踏的。
“确实有问题。”他沉声道。
萧景珩见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挤了过来。
“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片老林子嘛！”
“等明天围猎开始，小爷我第一个冲进去，给你们猎头大虫回来！”
他拍着胸脯，信心满满。
沈清弦收回目光，淡淡瞥他一眼。
“世子还是谨慎些好。”
“猎场，不比国子监。”
萧景珩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突。
那眼神里，没有平时的冷淡。
而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凝重。
他心里那点显摆的心思，瞬间熄了火。
嘴上却还不肯服软。
“怕什么！”
“有御林军在呢！里三层外三层的，还能有刺客混进来不成？”
沈清弦不再说话。
有些事，点到即止。
说多了，反而惹人怀疑。
她转身，朝着分配给自己的那座小帐篷走去。
背影依旧挺直，孤峭。
萧景珩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
“她是不是……太紧张了？”
他问旁边的陆沉舟。
陆沉舟冷哼一声。
“她若紧张，那便是真有事。”
“你自己长点脑子。”
说完，也大步离开，去检查自己的弓箭和佩刀了。
萧景珩被他噎得够呛。
“喂！你什么意思！”
他冲着陆沉舟的背影喊。
没人理他。
谢允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用扇子轻轻点了点萧景珩的肩膀。
“萧兄。”
“沈博士的话，最好放在心上。”
他望着那片寂静的林子，眼神幽深。
“这猎场，怕是藏着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赵无咎刚好抱着他的宝贝点心盒子路过。
听见这话，手一抖，盒子差点摔了。
“看不见的东西？”
“谢、谢哥，你别吓我啊……”
他声音都带了哭腔。
谢允之笑了笑，没再解释。
有些话，不能说透。
安顿好后，有侍卫来通知。
今晚陛下设宴，为明日春猎壮行。
所有随行人员皆需出席。
帐篷里。
沈清弦独自一人。
她没有点灯。
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检查着随身携带的东西。
几枚淬了银针。
一把薄如柳叶的短刃。
还有……那枚从刺客身上搜到的，与她过去身份息息相关的玄铁令牌。
指尖抚过令牌冰冷的纹路。
她的眼神，比令牌更冷。
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晚宴设在最大的主帐前。
篝火熊熊燃烧。
烤肉滋滋作响，酒香四溢。
皇帝坐在上首，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看不真切。
只隐约觉得，精神似乎不大好。
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
太子坐在下首首位。
神色平静。
偶尔与身旁的重臣低语几句。
气氛看似热烈。
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沈清弦坐在国子监的席位中，并不起眼。
她安静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
像一只在陌生环境里，时刻准备暴起的猎豹。
萧景珩几次想过来找她说话。
都被他爹靖王用眼神瞪了回去。
陆沉舟闷头喝酒。
谢允之微笑着应付前来搭话的官员子弟。
赵无咎则紧张地东张西望，看谁都像坏人。
宴至中途。
沈清弦借口透气，离席走到了营地边缘。
远离了喧嚣。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
远处那片密林，在夜色中更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她靠着栅栏，静静看着。
忽然。
林子里似乎有极细微的反光一闪而过。
很快，快得像是错觉。
像是……金属或者琉璃，在月光下折射出的冷光。
不是动物。
动物的眼睛，不会发出那种光。
沈清弦的身体瞬间绷紧。
瞳孔微缩。
果然。
他们来了。
就在林子里。
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沈清弦猛地回神。
是萧景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过来。
手里还端着杯酒。
脸上带着点微醺的红晕。
沈清弦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平静。
“没什么。”
“世子不该来这里。”
萧景珩撇撇嘴。
“里面太闷了。”
“再说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边。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若是平时，沈清弦只会觉得他烦。
但此刻，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依旧清澈明亮的桃花眼。
想到林子里可能隐藏的杀机。
她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
“回去吧。”
她的声音，难得没有那么冷硬。
“夜里风大。”
萧景珩愣了一下。
随即，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
她……这是在关心他？
他还想说什么。
沈清弦已经转身，朝着灯火通明的宴席走去。
步伐坚定。
萧景珩看着她的背影，傻傻地笑了笑。
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席间。
谁也没注意到。
营地外围，那片沉沉的黑暗里。
几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像暗夜里的乌鸦。
等待着，啄食腐肉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