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妃的正殿被装饰得一片喜庆。
巨大的“囍”字贴在窗上，红烛高烧，烛泪一滴滴滑落，在烛台上堆积成小小的山。空气中弥漫着龙凤喜烛特有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酒气。
范柔柔端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上，头上的凤冠早已被取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下来。
她安静地坐着，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不安。
她能听到外面宴会的喧闹声，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那是李承稷在与朝臣们饮酒。
前世的新婚夜，她也是这样坐着，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忐忑与期待。她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身酒气的李承稷。他虽然待她还算温和，但眉宇间那份疏离，却是她当时没有看懂的。
这一世，她不再等了。
她在等一个清醒的、可以算账的李承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意的李承稷，走了进来。
他挥手斥退了跟在身后的宫人，独自一人走向婚床。
红烛的光影在他俊朗却冷硬的脸上跳跃，让他眼中的不悦与怒意，显得格外清晰。
“柔柔，今日辛苦了。”
他开口了，声音还算温和，但那语气，却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说话。
他走到床边，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伸出手，似乎想去解她领口的盘扣。
这是身为丈夫的权利，是新婚之夜天经地义的流程。
然而，他的手，再一次落空了。
范柔柔抬起手，精准地、毫不客气地挡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个动作，比白天在大殿上侧头避开喜秤，更加直接，更加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李承稷的动作彻底僵住，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死死地盯着范柔柔，声音冷得像冰：“你又想做什么？”
范柔柔缓缓抬起头，迎上他满是怒火的视线。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半分畏惧。
“殿下，”她的声音同样平静，却字字清晰，“在行周公之礼前，妾身有三问，想请殿下为我解惑。若殿下能答，妾身自当……侍奉左右。”
李承稷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新婚之夜，他的太子妃，不与他温存软语，反而要对他进行“三问”？
“哦？”他收回手，抱臂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太子妃还有何指教？本宫洗耳恭听。”
范柔柔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不卑不亢地开口了。
“第一问：柳氏入府，侍奉殿下在先，此乃殿下家事，妾身本不该置喙。但妾身想问，殿下纳妾，可曾有过只言片语，提前知会我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可曾有过半分尊重，与我商议？殿下常说‘夫妻同心’，可这‘心’，又是从何谈起？”
李承稷冷哼一声：“太子纳妾，乃天经地义！何须与你一个女人商议？范柔柔，你莫要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好，那便算妾身无理取闹。”范柔柔不与他争辩，继续道，“第二问：前日妾身致信东宫，言明要查证柳氏出身、规制用度，此乃未来太子妃分内之责，为的是理清内务，端正东宫风气，何错之有？殿下为何置之不理，反而下令‘一切照旧’？殿下此举，是不将妾身放在眼里，还是……不将这东宫的规矩，放在眼里？”
李承稷的脸色已经铁青。
她竟然还敢提那封信！
“好一个‘理清内务’！好一个‘端正风气’！”他怒极反笑，“范柔柔，你未过门便如此骄横，如今大婚，更是变本加厉！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太子？！”
范柔柔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冷的快意。
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残忍的微笑。
“第三问。”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恶魔的私语，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妾身……前世……哦不，是妾身听闻，有些薄情寡义的男子，娶妻，是为了利用其家族势力。待家族为他流尽了血，耗尽了力，再无用处之时，便会弃之如敝履。甚至……为了给心爱的女人腾位置，不惜罗织罪名，污其清白，夺其性命，让其家破人亡……”
“殿下，您说，此等忘恩负义、冷心冷肺的畜生，该不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前世”？！
那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李承稷的头顶！
他瞳孔猛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震惊地看着范柔柔，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前世？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她真的疯了？！
“你……你竟敢如此影射本宫？！”李承稷反应过来后，是滔天的暴怒，他一把抓住范柔柔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范柔柔，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范柔柔被他抓得生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着，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殿下说妾身疯了？”她讥诮地一笑，“或许吧。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所害，眼睁睁看着父兄惨死，家族蒙冤，最后在冷宫里咳血而亡……是个人，都会疯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李承稷的心上。
他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从她眼中那刻骨的仇恨和绝望里，读到了一种让他心惊胆战的东西。
“妾身只是想活得清醒些。”范柔柔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站了起来，与他平视。
“这洞房花烛夜，妾身不想再像前世那样，装傻充愣，自欺欺人。”
“殿下若只想娶一个温顺贤良的摆设，一个对您言听计从的木偶，那您找错人了。”
“从今天起，我范柔柔，不想再‘贤良’了。”
她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襟，脸上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言辞激烈、满眼恨意的女子只是幻觉。
“夜深了，殿下请自便。妾身听闻，东宫后院新辟了一处‘自耕园’，想来此刻月色正好，正宜开垦。告辞。”
说完，她竟真的，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迈开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新婚之夜，新娘子，要离开洞房，去……种地？！
李承稷彻底僵在了原地，他看着范柔柔决绝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不是娶了个太子妃。
他是娶了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让他完全无法掌控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