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所致的眩晕感,终如潮水般退去。
陈根生所扮的孙长老,竟是第一个稳住身形之人。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适时漾开一抹劫后余生的惨白。
身躯微晃间,那干瘦之躯险些失衡,他忙扶住旁侧一块嶙峋怪石,张口便射出数口老血。
“呕…”
他捂着嘴,活脱脱一个修为不济、寿元将尽的老朽。
周遭,其余九名筑基大圆满的修士,也陆续缓过神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名胖长老环顾四周,面露惊疑。
入目所及,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败大地。
地面是龟裂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灰色,仿佛被天火焚烧了万年。
没有草木,没有生灵。
唯有那永不停歇的怪风,呜咽着。
天穹是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其中隐隐有电光窜动,却听不见半点雷鸣,只有死一般的压抑。
虽为首次踏足此地,陈根生心底却没来由漾起一股亲切感,缘由无从细究。
恍如离家多年的游子重归故土一般。
每一寸空气,每一缕怪风,皆让他觉得到了骨子里的熟悉。
连他自己都觉莫名。
自己本是阴沟里刨食的蜚蠊,何来这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故乡?
“不对!”
另一名高瘦长老突然惊呼。
“那位剑侍……那位护道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齐齐一沉,连忙四下探查。
空空如也。
除了他们十个老家伙,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再无第十一人的气息。
那位假丹境的剑侍少女,竟在传送途中,不见了。
“没了护道人,我等岂不是……”
一时间,人心惶惶。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筑基大圆满,在这等凶险未知的秘境里,少了一位假丹修士坐镇,安全感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根生见状,心中暗笑。
好一个陆昭昭。
把他们丢进来便不管不顾了。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颤巍巍地开口。
“诸位道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顿了顿拐杖,老眼中满是忧虑。
“护道人已然不见,此地又不知是何等情况,危机四伏。”
“依老夫之见,我等是该结伴同行,守望相助,还是……各自散开,寻觅机缘?”
他这个问题,瞬间将众人从慌乱中拉回了现实。
结伴,还是散开?
安全,还是机缘?
这是一个永恒的两难选择。
殿内立刻分成了两派。
以那胖长老为首的几人,主张抱团取暖。
“孙长老言之有理!此地诡异,我等理应同舟共济,方能多几分活命的指望!”
而另一边,一个面容倨傲,身着华服的张长老,却冷哼出言。
“哼,一群胆小如鼠之辈!”
他斜睨了众人一眼,那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升仙大会,求的是个人仙缘!你我皆是困于此境多年的老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此搏一个未来?”
“跟着一群拖油瓶,就算真有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又该如何分说?”
“届时,难道还要排排坐,分果果?”
那胖长老气得脸颊上的肥肉直抖。
“张德海!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想独吞机缘不成!”
张长老嗤笑。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能奈我何?”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陈根生连忙上前打圆场。
“两位道友,莫要伤了和气,莫要伤了和气嘛!”
他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
吵吧,吵吧,最好打起来,狗脑子都打出来才好。
那张长老压根不理会他,只是轻蔑地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陈根生身上。
“尤其是你这等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东西,跟着你,只会拖慢我寻道的脚步。”
“老夫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说罢,他大袖一甩,竟真的选了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写满了对同伴的鄙夷和对机缘的贪婪。
“这张德海,简直欺人太甚!”
王胖子气得跳脚。
陈根生看着张长老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
这是赶着去投胎啊。
他正想再拱几句火,异变陡生。
只见那走出不过百丈的张长老,头顶那片死寂的铅灰色云层,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细如发丝的,黑银色的线,悄无息地坠落。
那黑线速度快到极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便印在了张长老的头顶。
张长老的身形,猛地一僵。
他保持着向前迈步的姿势,整个人定格在了原地。
他那保养得宜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咔嚓!咔嚓咔嚓!
裂纹如同蛛网般,飞速地蔓延至他全身。
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一个活生生的筑基大圆满修士,就这么在众人眼前,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人形焦炭。
王胖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剩下的人齐刷刷地倒退了一步。
“结……结伴!我等必须结伴!”
这一次,再没有人反对了。
陈根生亦装出一副魂飞魄散之态,混在人群中,将那张老脸挤得皱作一团,捶胸顿足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哀悼同门,还是在咒骂这天道不公。
可在那干瘪老人躯壳之下,心脏却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
他那只雷蚤,孤零零在玄匣中待了这许多时日,整日无所事事,连个伴儿也无。
他做梦都想再寻一只,凑成一对,好生孵一窝小雷蚤。
前头那劫丝,分明是天劫雷池蚤的神通!
陈根生夺舍之人早已不计其数,寻常时日纵是心中狂喜,也能强压笑意不露分毫。
身为资深邪修,他历经修仙界的磋磨,大半境遇皆能隐忍如常。
只是此刻实在按捺不住,终是笑出来。
“哈……”
余下八名筑基修士,齐齐转头,目光有几分被冒犯的愠怒。
王胖子厉声喝道。
“孙老头!你莫不是疯了!张道友死得这般凄惨,你竟还笑得出来!你尚有半分人心!”
陈根生浑浊的老眼四处观望,茫然地看着面前暴怒的王胖子,又露出一口烂黄的牙。
“实在对不住,老夫忽忆起孙儿琐事,一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