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里的欢呼声,并未持续太久。
当第一名斥候连人带马都几乎累毙在城门下,从喉咙里挤出“袁军主力,已过黄河”的嘶哑字眼时,那份因神医入营而点燃的希望,便被浇上了一盆刺骨的冰水。
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斥候们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让人心悸。
“前锋已至百里之外,尘土遮天蔽日,不见其尾!”
“中军大旗,帅字为‘文’,是文丑亲率!”
“兵力……兵力无法估算!斥候营不敢靠近,远远望去,行军队伍如黑色长龙,连绵数十里!”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在城中蔓延。
刚刚因为神医到来而重新燃起希望的伤兵们,沉默了。刚刚还在街头巷尾议论着主公神武的百姓们,也沉默了。他们默默地将自家的门板加固,将最后一点粮食藏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望向北方。
喜悦与希望褪去后,露出的,是战争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底色。
数日后,那条黑色的长龙,终于蠕动到了郡城的城下。
没有战鼓,没有叫阵。
袁军只是沉默地,在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
城墙上的玄甲军士兵,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放眼望去,黑色的营帐如同疯长的毒蕈,一座连着一座,一片接着一片,从平原的这头,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仿佛要将整片大地都彻底吞噬。无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汇成一片钢铁的森林。
白天,炊烟升起,成千上万道烟柱汇聚在天空,竟将太阳的光芒都遮蔽得有些昏暗。
夜晚,营地里的火把亮起,如同坠落到人间的星河,璀璨而致命。
城墙上的士兵,甚至能闻到风中传来的,那属于十万大军的独特气息——那是无数人、无数马匹的呼吸,混合着伙食、汗水与尘土的味道,形成一股沉闷而厚重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次天灾。
面对这样的力量,个人的勇武,精妙的计谋,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一名年轻的玄甲军士兵,手死死地攥着冰冷的长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喉咙发干,想要咽一口唾沫,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身边,一名经历过数次血战的老兵,只是沉默地靠着城垛,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自己手中的环首刀,仿佛要将刀锋磨到能斩断空气。
张宁站在城楼之上,一身戎装,手按在刀柄上,眺望着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飞扬与自信。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
她不怕死,但她知道,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颜良的三万兵马,是一头凶猛的饿狼。而眼前的十万大军,是一座会移动的山,它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慢慢地、坚定地碾压过来,就足以将城里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王武站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早已将城外的一切尽收眼底。敌军的巡逻路线,箭塔的可能位置,中军大帐的方位……他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疯狂地分析着所有细节,试图从这铜墙铁壁般的阵势中,找出一丝缝隙。
但他找不到。
文丑显然吸取了颜良轻敌冒进的教训。他的大营布置得滴水不漏,防守严密,完全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架势。他甚至不急于攻城,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只是安静地将猎物围困起来,欣赏着猎物在绝望中一点点耗尽体力的模样。
这种沉默的压力,比震天的战鼓,更让人窒息。
“他学聪明了。”张宁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武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郡守府内,长史陈群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的面前,铺着厚厚的简牍,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城中的粮草、兵械、药材等各项储备。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击着他的神经。
粮草还能支撑一月,这是极限。
箭矢储备严重不足,上一场大战几乎耗尽了府库的存货,工坊正在日夜赶工,但产量终究有限。
城中人心浮动,已经有几家当初主动投效的士族,派人来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言语间满是动摇之意。
陈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千头万绪,却又无从下手。他能安抚民心,能调配粮草,但他变不出十万大军去和城外的敌人抗衡。
他抬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城墙的方向。
现在,唯一的希望,只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李玄同样站在城楼上。
风吹动着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张宁和王武都以为他在观察敌情,思考对策。
但实际上,李玄的意识,正沉浸在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编辑器面板上。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数里的距离,越过那无数的营帐和士兵,精准地锁定在敌方中军大帐前,那一道魁梧的身影上。
【姓名:文丑(字不详)】
【核心词条:河北上将(紫色)、勇冠三军(蓝色)】
【状态词条:复仇之怒(灰色,负面)、谨慎(绿色,正面)】
一个紫色的核心词条,不比颜良差。
而且,这一次,他的状态栏里,多了一个绿色的【谨慎】词条。
李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看来,颜良的死,确实给他上了一课。一个勇猛而又谨慎的敌人,确实比一个纯粹的莽夫要难对付得多。
但李玄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文丑身上移开了。
他的“视野”继续延伸,扫过那连绵不绝的军营。
他看到了作为副将的张合和高览,两人头顶同样闪烁着蓝色的【良将】词条。
他看到了无数袁军士兵头顶上,那一个个【精锐】、【疲惫】、【畏惧】、【思乡】的词条。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那条蜿蜒流过袁军大营后方的河流上。
水陆并进……
水军是其后勤命脉……
李玄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一直平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主公,天色晚了,风大。”张宁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她能感觉到,主公身上那股沉凝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变化。
李玄回过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沉默的王武。
他忽然笑了笑。
“走吧,回府。”
他转身走下城楼,步伐从容,没有丝毫的凝滞。
张宁和王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郡守府,议事厅。
烛火通明,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陈群、张宁、王武,以及所有校尉以上的将官,济济一堂。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等待着主公的决断。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聆听一个关于如何坚守城池,如何节约粮食,如何与城偕亡的悲壮计划。
李玄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防守的话,也没有提城中日益紧张的气氛。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的地图上,轻轻一点。
那一点,不在城池,也不在袁军的大营。
而在那条,位于袁军后方的河流之上。
“这一次,”李玄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响起,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疯狂。
“我们不等他来攻。”
“我们,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