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撞进耳朵的时候，我正撑着膝盖，腿软得快站不住。
林昭还跪着，头低着，手攥成拳，指节发白。他没动，但呼吸变了，像是刚从水底浮上来，一口一口喘得急。
清溪趴在地上，手撑着地，想爬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刚才那一套操作，太邪门了。血当代码使，瓶子当U盘插，阵法像系统一样被格式化。她不懂，但她活下来了。
这就够了。
我挪了半步，脚底踩到一块碎瓶片，发出轻微的“咔”声。
林昭猛地抬头，眼神不对。
不是混沌，也不是清醒，是空的，像被拔了线的傀儡，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被人扯着动。
他低头看手，掌心全是灰和血，混在一起，黏糊糊的。他慢慢抬起手，像是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手。
远处归墟台方向，钟声又响了一次。
低沉，缓慢，像在召唤。
他手指抽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挣扎。黑气是断了，可那玩意儿不是靠灵力控制的，是靠“身份”——他从小到大被人叫“钥匙”，被当成工具，被钉在石台上取骨测灵根，疼得哭都哭不出来，可没人问他疼不疼。
他早就不信自己是人了。
我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十世善人攒的因果力，快见底了。刚才破阵用了大半，现在只剩最后一丝，像快没电的电池，闪一下，再闪一下，就不行了。
但够了。
我蹲下去，手指蘸着心口流出来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圈。
不是符，不是阵，是回放。
血光一闪，地面浮出画面——一个小孩，七八岁，被铁链钉在石台上，胸口裂开一道口子，骨头露在外面，泛着青光。旁边站着几个穿黑袍的人，手里拿着尺子一样的东西，往骨头上一贴，念了句什么。
小孩哭得喘不上气，嘴里喊着“娘”，可没人应他。
林昭盯着那画面，呼吸停了。
他认出来了。
那是他。
我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不是钥匙。你是那个哭着问‘疼不疼’的孩子。”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眶红了，不是怒，是痛。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头看自己心口，那里有道疤，旧得发白，像被刀划过又愈合的痕迹。他伸手摸上去，手指抖得厉害。
清溪趴在地上，看得发愣：“那是……归墟台的献祭记录？你怎么能……”
“别问。”我打断她，“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林昭突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狂笑，是那种笑到一半就卡住的笑，像是想哭又不敢哭。
他抓起地上一块瓶环残片，边缘锋利，像刀。
他抬手，抵在自己咽喉上。
“如果我不是钥匙，”他声音发颤，“那我是什么？”
我没动。
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敢信。
“二十年的恨，”他继续说，手一点点用力，“难道就为了听你一句‘你是个孩子’？”
瓶片压进皮肉，渗出血。
清溪想爬过来拦他，刚动一下，就被他一掌震开，摔在地上。
我没拦她，也没动。
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也知道他在等我——等我劝他，等我说“别死”，等我给他个新身份，告诉他你是英雄，你是救世主，你是天选之子。
但他不是。
他就是林昭。
一个被当成工具用了二十年的人。
我抬手，撕开自己心口的伤口。
血涌出来，顺着肋骨往下流。
我指着那血：“你看，我也疼。可我选择活着，不是为了报复谁。”
他眼神晃了一下。
我继续说：“我救你，不是因为你该被原谅。是因为你本不该变成这样。”
说完，我抬手，在空中一划。
系统界面弹出来，蓝底黑字，带着老式终端的闪烁光标。
七点星光浮在空中，每一颗，都是一个孩子的脸——有哭的，有懵的，有眼神空洞的。
他们都被当成反派养大。
他们本可以不是。
林昭盯着那画面，手里的瓶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低头看自己手，掌心映着月光，照出他扭曲的倒影。
他又抬头看我。
我还站着，哪怕腿快撑不住了，也没跪。
钟声又响。
这次更近。
归墟台方向，黑云微微翻动，像是阵法残余在试图重启。风卷着灰，打着旋，朝他这边吹。
他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拉扯。
但他没动。
他慢慢低头，捡起那块瓶片。
然后，反转过来。
不是对准自己，也不是对准我。
是狠狠砸向地面。
“啪！”
碎了。
最后一片。
黑云猛地一抖，像信号断掉的屏幕，闪了几下，彻底散了。
风恢复正常，吹得灰烬四散。
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像是在祭什么。
然后，他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再是钥匙了。”
停了一下。
他又说：
“我叫林昭。”
我没说话。
清溪趴在地上，喘着气，抬头看天。
月亮出来了。
不是那种诡异的血月，就是普通的月亮，清清白白地挂在天上。
林昭还跪着，肩膀微微抖。不是哭，是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把背了二十年的东西放下了。
我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清溪伸手扶我，手还在抖：“你……到底是谁？”
“退休的。”我咳了一下，嘴里又是血腥味，“以前修系统，现在修人。”
她不懂。
但没关系。
有人懂就行。
林昭慢慢抬头，看我。
他嘴唇动了，像是想问什么。
我刚要开口——
远处，归墟台方向，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