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纺织路的老街巷里便升腾起了人间烟火气。
一家没有招牌的早餐铺子前,陆远正坐在一张油腻的小矮桌旁,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和两根刚出锅的油条。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夹克,头发也随意地抓了抓,混在来来往往吃早餐的工人和平头百姓中,毫不起眼。
司机小陈和秘书钱学明坐在另一桌,神情紧张,如坐针毡。他们想不通,新任的代区长,为何放着区委食堂干净整洁的早餐不吃,非要跑到这个全区最龙蛇混杂的地方来,吃这种路边摊。
陆远吃得很慢,一勺豆腐脑,一小口油条,眼神却像雷达一样,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的每一个人。他听着邻桌工人们的抱怨,听着老板娘和熟客的调侃,将这些最鲜活、最真实的信息,一点点拼凑成纺织路的全貌。
“听说了吗?昨天市里来的那个新区长,被孙书记带到这儿来溜了一圈。”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人压低声音说。
“看到了,白白净净的,跟个学生娃一样。被那帮钉子户一顿喷,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知道记笔记,还一个劲儿地问孙书记咋办。我看啊,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另一个人撇撇嘴,满脸不屑。
“那可不,这儿的水有多深,淹死的区长都有好几个了。想啃下纺织路,得看‘王老板’点不点头。”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
几人迅速结束了话题,埋头呼噜呼噜地喝着粥。
陆远将最后一口油条咽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软弱可欺、只懂听话的“学生”,这出戏才好往下唱。
他起身结了账,带着惴惴不安的钱学明和小陈,坐上了那辆普通的国产轿车。
“回区政府。”
车子启动,驶离了这条破败而充满生机的老街。阳光穿透晨雾,照在陆远的脸上,他闭上眼,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清晰地响起。
【系统剧本已更新:《将计就计》】
【扮演角色已锁定:【忠诚又为难的下属】。】
【剧本核心:扮演好孙德海手中那把“刀”的角色,精准地按照他的意图行动。但每一次挥刀,都要让刀柄的震动,传到持刀人的手上。最终,让这把刀割下的,是孙德海自己的肉。】
【主线任务:让持刀者,为刀所伤。】
陆远睁开眼,眼神平静如水。棋盘已经摆好,现在,该他落子了。
上午八点半,钱学明敲门走进了陆远的办公室,脸色复杂,既有敬畏,也有一丝兴奋。他将一份连夜赶出来的文件,双手呈上。
“陆区长,您要的《决心书》,我按您的意思起草好了,您过目。”
陆远接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钱学明的笔杆子确实硬,通篇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将“仰仗孙书记”和“突出困难”这两点发挥得淋漓尽致。字里行间,孙德海俨然成了一位高瞻远瞩、力挽狂澜,即将带领一群“小学生”攻克天险的伟大导师。而陆远自己,则被塑造成了一个满怀热情、却又能力有限,必须时刻请求“导师”指点迷津的后辈。
“写得很好。”陆远点点头,拿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走,我们一起去向孙书记汇报工作。”
钱学明的心猛地一跳,跟在陆远身后,感觉自己不是要去区委书记办公室,而是要去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
孙德海的办公室里,紫砂茶壶正冒着袅袅的热气。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听着秘书汇报今天的日程,脸上挂着一贯的、团团笑的表情。
“书记,陆区长和钱主任过来了,说是有重要的工作要向您汇报。”秘书小李敲门进来通报。
孙德海眉毛一挑,心中暗笑:来了。这才第二天,这小子就坐不住了?看来昨天的下马威,效果不错。
“快请他们进来。”
陆远和钱学明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
“孙书记,早上好!没打扰您工作吧?”陆远满面春风,态度谦卑得恰到好处。
“哈哈,陆远同志说的哪里话,随时欢迎。”孙德海指了指沙发,“坐,坐下说。”
陆远却没有坐,而是直接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文件郑重地递了过去,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激动和赤诚。
“孙书记,我回去以后,认真学习了您昨天在一线的指示精神,夜不能寐,深受触动!我感觉,我们之前的工作思路,是有问题的!”
孙德海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们总想着自己去解决问题,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有您这位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班长!纺织路这个项目,离了您的亲自掌舵,我们就是无头的苍蝇,根本找不到方向!”陆远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他指着那份文件,语气更加诚恳:“所以,我和区府办的同志商量了一下,连夜起草了这份《决心书》。这既是我的个人检讨,也是我们区政府班子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们恳请您,能亲自担任我们这次攻坚行动的总顾问,为我们指点迷津,我们才敢往前冲啊!”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他接过了那份文件,目光落在了那个长得有些夸张的标题上。
《关于在孙德海书记坚强领导下,攻坚克难,誓要打赢纺织路改造工程的决心书》。
他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快速地浏览着文件内容,越看,嘴角的笑意就越僵硬。通篇都是对他的吹捧和赞颂,把他架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文件里详细描述了纺织路问题的复杂性,历数了前几任干部的“惨痛教训”,把这个项目形容成了一场需要“总司令”亲自指挥的淮海战役。
而他孙德海,就是那个万众期盼的“总司令”。
这哪里是决心书?这分明是一顶给他量身定做的、镶着金边、却重达千斤的帽子!
他要是接受了,以后纺织路项目出的任何问题,他都脱不了干系。陆远随时可以拿着这份文件说:“我是完全按照孙书记您的指示办的。”
他要是不接受,那就是没有领导担当,不支持新同志的工作。传出去,他这个区委书记的威信何在?
孙德海感觉自己像是被塞了一嘴滚烫的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任由它在肚子里烧。他心里已经把陆远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不得不挤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呵呵,陆远同志,你这个思想觉悟很高嘛!有这个决心是好的。不过嘛……”他想做最后的挣扎,试图把皮球踢回去,“我毕竟是区委书记,主要抓全面工作。具体的项目,还是要放手让你们年轻人去闯,去干嘛!我给你们当好后盾就行了。”
“孙书记,您说得是!”陆远立刻接话,一脸的赞同和崇拜,“可我们这些当兵的在前线冲锋,也得时刻知道军旗在哪儿啊!您就是我们东林区干部群众心中最高的那面旗帜!我们把这份文件,在下周的干部大会上向全区传达学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您的旗帜下战斗。这样,大家心里才有底,那些别有用心的钉子户,才不敢再小瞧我们,不敢再漫天要价!”
“旗帜”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德海的心口上。
他彻底没话说了。
陆远这小子,把所有的路都给他堵死了。他要是再推辞,就等于公开承认自己这面“旗帜”不愿意扛事。
孙德海看着陆远那张真诚无害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他原以为自己找来的是一把好用的刀,现在才发现,这把刀不仅有自己的思想,还反过来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刀鞘。
“好……好啊!”孙德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拿起桌上的派克金笔,在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批示道:“同意。望陆远同志放手去做,区委会全力支持!”
写完,他把文件递还给陆远,脸上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陆远同志,这下你放心了吧?放手去干,天塌不下来!”
“谢谢孙书记!”陆远激动地接过文件,像领到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马上就去成立拆迁指挥部,今天就把牌子挂到纺织路上去!保证不辜负您的信任!”
说完,他朝孙德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钱学明对着孙书记干笑两声,也赶紧跟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关上,孙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茶壶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陆远……”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看走了眼。这场猫鼠游戏,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个抓老鼠的猫。
谁是棋手?谁是棋子?
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颠倒了。
而走出区委书记办公室的陆远,脸上依旧挂着谦和的微笑。他将那份签了字的“决心书”递给身旁的钱学明,语气轻松地吩咐道:
“学明主任,马上复印一百份,发给区里所有处级以上干部。另外,联系宣传部,把这份文件精神,写成一篇报道,明天就要上《东林日报》的头版头条。”
钱学明接过文件,感觉那几张纸重逾千斤。他看着陆远年轻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东林区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