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中，那最后一行冰冷的古神文字，如同万年玄冰，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凌云溪的所有思绪。
归途已断，勿寻来路。
天道宗……在看。
“天道宗……”
凌云溪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熟悉的、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栗感，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前世，她身为神尊重楼，屹立于神界之巅，俯瞰万域沉浮。她自认洞悉一切阴谋阳谋，却最终落得身死道消，神魂碎裂的下场。她一直以为，是身边最亲信之人的背叛，是他们对至尊神座的贪婪，才导致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围杀。
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留下阵盘与功法的“虚空行者”，一个能横跨星域、研究空间法则的古老宗门传人，他的归途，竟也被斩断。而他留下的最后警示，直指“天道宗”。
这三个字，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强行拧在了一起。虚空行者的覆灭，与自己的陨落，背后或许都站着同一个深不可测的影子。
天道宗……在看。
这简单的五个字，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意味着一个庞然大物，如悬于头顶的苍天之眼，正沉默地、无处不在地注视着这片天地。它看到了虚空行者的挣扎，也可能……看到了自己的重生。
那封来自神界的神秘信件，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信中同样提到了“天道宗”，并暗示与自己被陷害有关。
两相印证，再无怀疑。
凌云溪缓缓闭上眼，将识海中的惊涛骇浪尽数压下。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恐惧？愤怒？
这些情绪当然有，但在经历了生死轮回之后，它们早已无法主宰她的心神。更多的，是一种拨开云雾后的清明，以及一种被激起的、更加冷冽的斗志。
敌人越是强大，越是神秘，当她有朝一日重新踏上神界之巅，将他们踩在脚下时，那份复仇的快感，才会越发酣畅淋漓。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矮几上的三件物品上。
《虚空引灵诀》、阵道心得、星图标注。这三样，是那位虚空行者前辈留下的传承，也是他无声的反抗。
而现在，这份传承，交到了她的手上。
凌云溪将三枚玉简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不仅仅是机缘，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因果。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已经空了的锦盒，以及那块被她取出来的、依旧锈迹斑斑的残破阵盘上。
她与百宝阁的交易，是修复此物。
但要如何“修复”，却是一门学问。
将它彻底恢复如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个能引动空间法则的上古传送阵核心部件，一旦暴露在下界，足以引来灭顶之灾。她还没愚蠢到那个地步。
可若是敷衍了事，又与她的行事准则不符。
凌云溪的指尖，轻轻搭在阵盘冰冷的表面。神识再次探入，这一次，不再是探查，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
她脑中浮现出那位前辈的阵道心得，结合自己神魂中的传承，一个修复方案迅速成型。
“修复其表，而非其里。通其脉络，而非其神。使其复苏，而非重生。”
她要做的，是让这块“死物”活过来，但仅仅是能喘一口气的程度。足以让李大师这样的行家震惊，却又无法窥探其万分之一的真正奥秘。
心念一动，一缕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神魂之火，自她的指尖溢出。这火焰并非用于煅烧，而是如同一支最精密的刻刀，带着温润的能量，开始清理阵盘表面那些深入纹路肌理的顽固锈迹。
“滋啦……”
细微的声音响起，那些混杂了岁月尘埃与灵力残渣的锈迹，在神魂之火的净化下，如同春雪遇阳，迅速消融、剥落，化作一缕缕黑气，消散在空中。
这个过程，她做得极为小心。她没有将所有锈迹全部清除，而是选择性地清理了其中几条相对完整的、却又并非核心的主干阵纹。使得整个阵盘看上去，依旧古旧斑驳，却在关键的几处，露出了金属原本的、暗沉的光泽。
接着，她开始梳理那些断裂的阵纹。
她的神识化作无数看不见的细丝，如最高明的绣娘，将那些断裂的端口小心翼翼地对齐。而后，神魂之火再次涌动，化作一种奇特的粘合剂，将断裂处重新“焊接”在一起。
她没有去修复那些最关键的、涉及空间法则的核心符文，只是将一些负责基础能量传导的线路，连接了七七八八。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却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一个时辰后，当最后一处她计划中的断裂阵纹被连接上，凌云溪收回了手指，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看着眼前的阵盘。
它看上去，依旧是一块废品。裂痕还在，缺口还在，大部分区域依旧覆盖着锈迹。只是相比之前，它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仿佛一尊蒙尘多年的古佛，被人擦亮了眼睛。
凌云溪想了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品相最差的下品灵石，用灵力将其碾碎，取其粉末，小心地填入了阵盘中央那个空着的凹槽里。
这是障眼法。
让李大师以为，此阵盘的核心，不过是需要一枚灵石来驱动。这样，既能解释阵盘为何能重现光芒，又能完美地掩盖那早已遗失的、真正的核心——“虚空晶石”。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矮几旁，轻轻晃动了那只银铃。
……
百宝阁，顶层楼梯口。
李大师正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躁地来回踱步。
从他退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
这四个时辰里，他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挥退了所有试图上前询问的伙计和管事，一个人守在这里，像一尊门神。
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那柄“星痕”神剑出世时，响彻云霄的剑鸣；一会儿又是那块被所有鉴定师判了死刑的破烂阵盘。
他不知道那位前辈究竟能不能修复阵盘，他甚至不敢去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位前辈，或许能创造奇迹。就像她能从一块废铁中，炼出星辰铁精一样。
“叮铃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从楼上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李大师耳边炸响。
他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瞬间就绷直了身体，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激动、忐忑与无上虔诚的复杂神情。
“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袍，深吸一口气，用这辈子最轻、最稳的脚步，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顶层静室的台阶。
每一步，他的心跳都更快一分。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暖玉门前。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先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
“前辈，晚辈李玄，听候吩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什么。
“进来。”
室内，传来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
李大师这才敢将门完全推开，侧身走了进去。
静室内，安神香的余味还在，浓郁的灵气几乎化作了实质的白雾，缭绕在四周。那位前辈依旧戴着斗笠，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水晶窗前，仿佛一尊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雕像。
李大师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矮几上的那块阵盘吸引了过去。
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那阵盘，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锈迹斑斑，依旧是裂痕遍布，甚至那个核心凹槽里，只是被人随意地填了些灵石粉末。
失败了吗？
一股浓重的失望，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涌起。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位前辈的背影，生怕看到对方的失望。
也对，那毕竟是上古之物，损坏得如此彻底，连神仙来了恐怕都无力回天。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
他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准备说些“前辈尽力就好，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之类的场面话。
“拿起来，注入一丝灵力看看。”
就在这时，凌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
李大师一愣，下意识地依言照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阵盘捧了起来。
入手的感觉，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
他将信将疑地调动起体内一丝微弱的灵力，顺着掌心，缓缓注入阵盘之中。
就在灵力涌入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嗡鸣，从阵盘内部响起。
紧接着，李大师手中的这块“废铜烂铁”之上，几条被清理干净的阵纹，赫然亮起了一道道微弱却清晰的、淡蓝色的光芒！
光芒顺着修复的线路流淌，虽然在许多断裂处戛然而止，显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但它确确实实地亮了起来！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空间波动，从阵盘中心散发开来，拂过李大师的脸颊。
李大师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那重现光芒的阵盘，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亮了……
它真的亮了！
这块被百宝阁所有鉴定师，包括他自己，都断定为彻底报废的死物，竟然……竟然真的被修复了！
虽然只是亮起了几条纹路，虽然那空间波动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但这代表的意义，却不亚于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这意味着，上古阵法的奥秘，并非完全无法破解！这意味着，那些沉寂在历史尘埃中的无数瑰宝，都有了重见天日的可能！
他颤抖着手，想要再次注入灵力，却又怕自己力道太大，毁了这脆弱的奇迹。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完全不受控制。
震惊，狂喜，敬畏，崇拜……
无数种情绪，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冲撞，最后尽数化作了涌上眼眶的灼热。
他这个在青阳城身份尊崇，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百宝阁首席鉴定师，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捧着一块破烂的铁盘，激动得浑身发抖，热泪盈眶。
“修复了一些能量通路，清除了部分灵力淤塞。”凌云溪转过身，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但它损坏得太严重，核心部件也已遗失，这便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现在，它顶多算是一个能模糊感应空间波动的器具，并无他用。”
她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李大师滚烫的心头。
可这非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更加震撼。
极限？
这已经是神迹了！
将一具枯骨，重新赋予心跳，前辈竟然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李大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将阵盘放回锦盒，仿佛在安放一件绝世神物。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任何人看到都会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退后两步，整理衣袍，对着凌云溪，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前辈再造之恩，李玄……不，百宝阁上下，永世不忘！”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颤抖，回荡在空旷的静室之中。
“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此事关乎我百宝阁未来百年之兴衰，还望前辈……务必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