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越多，越好。”
这四个字，从凌云溪那苍白的唇间吐出，轻得像风，却重得像山，直接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很清楚“所有的高阶灵石”对一个传承百年的家族意味着什么。那是林家数代人积攒下来的底蕴，是家族运转的命脉，是危难关头用以延续血脉的最后保障。
可他没有半分犹豫。
“我明白。”林枫重重点头，声音因为竭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喑哑。他松开手，转身便走，背影决绝而利落。
他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去计算这笔付出的得失。因为他知道，脚下这片还弥漫着血腥味的土地，府里这些还能喘息的族人，包括他自己的这条命，都是眼前这个女子用命换回来的。
别说灵石，就是要他林家的一切，他也会给。
林家的宝库，位于府邸最深处的一座地下石室，由三位家族中最年长的宿老共同掌管。当林枫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迹，手持家主令牌，要求开启最底层的“坤字库”时，三位宿老浑浊的眼中都闪过一丝震动。
“少主，坤字库……自老家主之后，已有三十年未曾开启。其中所藏，是我林家最后的根基，非灭族之祸，不可轻动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开口，语气中满是担忧。
林枫的目光平静地从三位老人脸上扫过，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了一句：“三位叔公，今夜，算不算灭族之祸？”
一句话，让三位宿老哑口无言。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与悲戚。是啊，若非凌云溪横空出世，此刻的林家，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是老朽糊涂了。”为首的老者长叹一声，不再多言，与其他两人一同，各自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玉符，合三为一，嵌入了石门中央的凹槽。
“嘎吱——”
沉重得仿佛能压碎人骨的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扑面而来，让门外的林枫等人都精神一振。
石门之后，是一个不算宽敞的石室，四壁空空，唯有中央，静静地堆砌着一座由上品灵石构成的小山。每一块灵石都足有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流光在自行运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林家百年的积蓄。
“全部，搬出去。”林枫的声音没有波澜。
身后的护卫们动作起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这笔足以让任何一个青阳城势力眼红的财富，装入一个个储物袋中。
当林枫将那几个沉甸甸的储物袋交到凌云溪手上时，府邸内擂响的战鼓声正值高潮，火光冲天，映得他年轻的脸庞轮廓分明。
“凌姑娘，林家所有上品灵石，共计三千六百块，全部在此。”
凌云溪接过储物袋，神念扫过，心中微动。这个数量，比她预想的要多一些。看来这林家在青阳城，确实根基深厚。
她没有说谢，只是看了林枫一眼，那一眼很轻，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外面的戏，还要唱多久？”
林枫立刻会意：“直到天亮。我会让鼓声和喧哗声，一直持续到日出时分。”
“好。”凌云-溪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林枫为她准备的，位于后山禁地的一间修炼密室。
那间密室，曾是林家某位结丹先祖的闭关之所，不仅隐蔽至极，下方更有一条微型的三阶灵脉汇聚。
石门在凌云溪身后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外，是林枫挺拔的背影，和他身后一个百废待兴的家族。
门内，是凌云溪孤身一人，和她那早已濒临崩溃的身体。
石门彻底关闭的瞬间，凌云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她强行压制的那股翻涌的气血，此刻再无阻碍，猛地从喉间上涌。
“噗——”
又是一口暗金色的血液喷出，溅落在光洁的石板上，像一朵朵妖异的梅花。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那近乎透明的指尖，感受着神魂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撕裂般的阵阵剧痛。
伤得比想象中还重。
那一记“剑气纵横”，几乎抽干了她这具身体与神魂本源结合后，所能压榨出的全部力量。而硬抗王霸天那金丹巅峰的全力一击，更是让她的五脏六腑与经脉都受到了严重的震荡。
那最后关头布下的微型虚空挪移阵，看似玄妙，实则是她燃烧了一丝神魂本源才勉强催动。这种损耗，远非普通丹药能够弥补。
若非她的神魂乃是神界至尊的本源，换做任何一个金丹修士，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她没有立刻开始疗伤，而是将那几个储物袋打开，将三千多块上品灵石尽数倒了出来。
“哗啦啦——”
灵石堆积在地上，很快便成了一座新的，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小山。浓郁的灵气在狭小的密室中激荡，甚至在石壁上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灵雾。
在林枫眼中，这是家族的全部。
但在凌云溪眼中，这不过是一堆能量稍微纯净些的石头罢了。
聊胜于无。
她盘膝坐下，双手掐诀，体内的《虚空引灵诀》缓缓运转。一个微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漩涡，在她的丹田处形成。
下一刻，那座灵石小山中，一块上品灵石忽然光芒一闪，其中蕴含的庞大灵气，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出，化作一道精纯的白色气流，瞬间没入凌云溪的体内。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十块……
如果此刻有外人在此，定会惊得魂飞魄散。那灵石化为气流的速度，根本不是吸收，而是鲸吞！那堆积如山的灵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失去光泽，化为一堆灰白的粉末。
密室之内，灵气激荡，风起云涌。
而密室之外，林家府邸的“庆功宴”，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林枫站在议事大厅的屋檐下，听着府内喧嚣的鼓声与刻意营造的欢笑，目光却投向了被临时辟为停尸房的西厢。那里，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悲伤，被强行压抑在胜利的假象之下。
“少主。”独臂的林正走了过来，声音沙哑，“牺牲的族人，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其中护卫七十二人，客卿十一人。重伤者，二百余人。”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林枫心上。
他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眼中的悲痛已经化为一片沉凝的坚冰。
“抚恤，按最高规格的三倍发放。所有牺牲族人的子嗣，由家族供养至成年。所有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是。”
“林远山那些党羽，审清楚了吗？”
“都审清楚了。”林正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凡是手上沾了族人血的，一共二十三人，都已经……就地正法。剩下的，也都按您的吩咐，废了修为，等天亮后，便逐出青阳城。”
林枫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座被当作战利品，从王家修士手中缴获的，属于林远山的奢华楼阁。
“那里，搜查得如何？”
“回少主，已经搜查完毕。”林正递过来一个储物袋，“林远山这些年，贪墨的家产，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在这里了。另外……还在他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暗账。”
林枫接过那本账册，随意翻了几页，眼神便愈发冰冷。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林远山与青阳城中，其他一些势力暗中的勾当与交易。其中，甚至有几个名字，是林家平日里的“盟友”。
原来，这条毒蛇，早已在林家的根基之下，挖出了无数条通向外界的地道。
“很好。”林枫合上账册，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把这些名字，都记下来。等天亮后，一份一份，把账算清楚。”
他知道，林家的整顿，才刚刚开始。清除了林远山这个内患，接下来，便是要拔除那些附着在林家身上，吸食血液的毒虫。
这场血的洗礼，让他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温润与天真。
……
青阳城，东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内。
王霸天负手而立，站在窗前，遥望着林家府邸方向那冲天的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喧嚣的鼓噪声。
他脸上的肌肉，在昏暗的油灯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一名心腹手下，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家主，林家那边……似乎真的在大肆庆功。看来，我们得到的情报有误，那女子，恐怕并未受多重的伤。”
王霸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静静地听着那鼓声，听了许久，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森冷的弧度。
“庆功？”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你见过哪只刚捕完食的猛虎，会对着整个林子咆哮自己有多威风吗？”
心腹一愣，没能明白家主的意思。
“真正的胜利者，只会悄无声息地舔舐伤口，然后安静地享用猎物。”王霸天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洞悉”的寒光。
“他们把鼓敲得越响，火把点得越亮，就越证明，他们在害怕。”
“他们在演戏，演给我看。”
心腹恍然大悟，脊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那……家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
“不。”王霸天抬起手，制止了他，“一头受了伤的母狮子，在守护幼崽的时候，是最危险的。现在冲过去，就算能赢，也要崩掉几颗牙。”
他转过身，油灯的光，将他脸上的阴影照得更深。
“传令下去，让我们安插在各大药铺和百宝阁的人，都给我盯紧了。”
“盯什么？”
王霸天的嘴角，那抹森冷的弧度，越扩越大。
“盯住所有购买高阶疗伤丹药，特别是……能够修补神魂本源的奇珍异草的人。”
“一个能发出那种级别剑气，又能硬抗我全力一击的人，她的伤，绝不是靠灵石就能恢复的。”
“她现在，就像一个外表华丽，内里却千疮百孔的瓷器。她撑不了多久的。”
“我要等。”
“等她自己，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