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总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
祝彪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祝龙那充满绝望的话语,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赌徒般的光芒,仿佛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狂徒,死死盯着最后一丝翻盘的幻影。
“我就不信他王伦和他手下那帮人是铁打的金刚、不坏的神仙!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会疲惫!是人就需要吃喝拉撒睡!我们跟他耗!寸步不离地围死他!耗到他弹尽粮绝,耗到他精神崩溃!我就不信拖不垮他们!”
他猛地转身,对着旁边一个同样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亲兵头目,近乎咆哮地嘶声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撕裂。
“你!立刻骑上最快的马,给我火速赶回庄里!传我的命令,让留守的祝教头再紧急抽调三百精壮庄丁过来!要最能打、最不怕死的!带上所有库房里能用的刀枪盾牌,一张弓弩都不许留!还有,把那几个平日里自诩熟读兵书战策、满嘴之乎者也却屁用没有的老学究,以及那——”
他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病急乱投医的急切与狠厉。
“那个阳谷县来的王干娘!都给我‘请’来!记住,是‘请’!但必须来!”
“另外,给我严密封锁消息!庄里若有人问起,尤其是爹爹那边,就说……就说二公子英勇,追击残敌时受了点轻伤,需要静养!绝不能让爹爹知道二哥……二哥已经殉庄的事!快去!耽误了时辰,我扒了你的皮!”
半日后,在一片死寂、如同巨大坟场般的营地入口,几辆破旧不堪的骡车在残兵败将麻木而呆滞的注视下,吱吱呀呀、慢吞吞地驶了进来,轮子碾过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车上颤巍巍地下来几个穿着半旧不新儒衫、须发花白、面色惶恐如同惊弓之鸟的老学究,一下车就几乎站立不稳,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走路,以及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庄丁几乎是半拖半拽、强行搀扶下来的王婆。
王婆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此刻也吓得煞白,没了往日的精明算计,浑浊的老眼惊惧地扫视着营地一片狼藉、死气沉沉的惨状,嗅着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死亡气息,两条老腿不受控制地抖得如同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地。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祝彪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烦躁和蚀骨的悲痛,将昨夜惨败的经过,尤其是那强弩的恐怖和火墙的诡诈,添油加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通。
几个老学究听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半晌除了“此乃天意难违”、“贼寇凶顽异常”、“圣人云……当以德服人……呃,或许当以智取”之类空洞无物、迂腐不堪的废话,屁都憋不出一个有用的主意。
就在祝彪眼中凶光越来越盛,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几乎要忍不住拔刀砍了这几个浪费粮食的废物时,一旁惊魂稍定的王婆,那双浑浊的老眼却习惯性地滴溜溜转了几圈。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祝彪那要吃人的难看脸色,又想想自己如今深陷这刀兵险境,若不想出点办法,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她干瘪的嘴唇努力咧开一个自以为精明狡黠、实则比哭还难看、又带着十足讨好意味的市井笑容,声音尖细地开口。
“哎哟哟,我的三公子,您先消消火,消消火!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走桥比您走的路还多,什么稀奇古怪的阵仗没见过?您说的这事儿,听起来是吓人,但说破了天,不就是几把射得远了点、劲儿大了点的弩嘛!”
她壮着胆子凑近一步,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神秘秘的氛围,带着一股子混迹市井磨练出的、上不得台面的“智慧”。
“依老身看呐,这种厉害得吓死人的玩意儿,打造起来必定极其费事,那箭头肯定金贵得很!数量绝对多不了!昨天白天他们乒乒乓乓射了那么多轮,夜里黑灯瞎火的为了杀二公子……呃,为了对付咱们,肯定又射了不少!”
“我敢拿这项上人头担保,他们现在准是强弩之末,箭囊早就见底了!眼下估计就剩下最后几支破箭,在那儿硬撑着吓唬人罢了!”
她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光芒,仿佛在传授什么见不得光却歹毒有效的祖传秘方。
“老身这儿啊,倒真有个老辈人传下来的妙计!保管好用!咱们多去搜罗些牛,越多越好!再准备大量湿柴、烂草,还有那半干不湿、最能冒烟的牛马粪!把这些玩意儿混在一起点上,不要旺火,专门弄出滚滚的、遮天蔽日的浓烟大雾来!用这烟雾当幔帐,挡住他们的视线!让他们变成真正的睁眼瞎,看他们还怎么瞄!”
王婆越说越觉得自己才智过人,唾沫星子开始飞溅,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激动地比划着。
“等咱们的人借着烟雾掩护,悄悄摸到足够近的地方,再放出准备好的‘火牛阵’!”
“这可不是老婆子我瞎编的,古书上都有记载,是大杀器!”
“在选出来的壮牛尾巴上,牢牢绑上浸透火油的麻布、破絮!点上火!烧得那牛尾巴滋滋作响,疼得发狂!再往那牛屁股上,狠狠地扎上一刀!或者多扎几刀,越疼越好!”
她脸上露出一种市井泼妇般的狠毒与快意。
“那牛又怕火又吃痛,还不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往前死命冲?管他前面是石梁还是关卡,是刀山还是火海,几百上千头发了狂、带着火、疼红了眼的疯牛冲过去,就算是铁打的营盘也得给你撞个稀巴烂!踏成一片平地!”
王婆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了那摧枯拉朽的壮观景象,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强烈的蛊惑意味。
“就算他那两个什么号称杀神的家伙再能打,拳头再硬,能徒手打死一头牛、两头牛,难道还能挡住几十头、上百头烧红了眼、疼疯了心的火牛不成?”
“一轮冲不死,咱们就放第二轮、第三轮!耗也耗死他们!等他们被火牛冲得阵脚大乱,手忙脚乱,筋疲力尽的时候,咱们再让养精蓄锐的兄弟们一鼓作气冲上去,嘿嘿……”
她发出一阵夜枭般难听的干笑,充满了市井的算计。
“那岂不是手到擒来,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三公子,您说说,老身这计策,妙还是不妙?”
“妙!妙啊!王干娘果然见识非凡!真乃女中诸葛!当记首功!”
祝彪听得两眼放光,脸上的阴霾绝望瞬间被一种病态的狂喜和报复的渴望所取代,他激动地一把抓住王婆干枯瘦弱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依干娘此计!立刻去办!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祝龙在一旁眉头紧锁,沉默地听着。此计听起来可行,却太过狠毒,且耗费巨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但看着祝彪那狂热的眼神,感受着营地中弥漫的绝望和复仇的渴望,又想到确实已无更好的路可走,他最终也只能沉重地、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或许……或许只能行此险招了。就……依此计行事吧。速速去办!务必……准备周全,尽量减少我方伤亡!”
又费了两日功夫,庄丁们四处出动,或威逼利诱强买,或干脆明抢,终于勉强凑足了三百多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
祝龙看手下士兵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重新打起精神,整顿队伍,再次向着那如同魔窟般的鹰愁涧进发。
鹰愁涧内,王伦静立于石梁后临时加固的壁垒之上,单筒黄铜望远镜的视野竭力穿透前方那片翻滚涌动、令人窒息的灰黄色浓烟,最终定格在那片影影绰绰、缓慢移动、如同厚重肉山般的庞大阴影,以及其后那黑压压的敌军阵线上。
“火牛阵……”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眉头紧锁。
“祝彪这是被逼急了,要孤注一掷,行此歹毒之计,想用火牛的蛮力和疯狂,硬生生撞碎我们的防线!”
“火牛?!”武松浓眉如刀锋般猛地扬起,非但无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眼中燃烧着近乎暴戾的兴奋战意,蒲扇般的大手相互捏得咯咯作响。
“嘿!来的好!正好让俺活动活动筋骨!俺倒要亲手掂量掂量,是这些发了疯的畜生骨头硬,还是俺这对拳头更硬!”
一旁的王进却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前方那狭窄如同咽喉的石梁通道,声音沉稳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火牛冲阵,挟裹烈焰剧痛,其势必然如同山崩海啸,沛然莫御!这石梁狭窄,无处可避,正是其发挥毁灭性冲击威力的绝地!我等必须有万全之策,坚固屏障,否则一旦被其突破,阵型一乱,便是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之局!”
“唯有深埋地下的合抱巨木,联排为栅,或可勉强阻其疯狂冲势!”王伦沉声说道,思路清晰地点出关键。
然而,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涧内四周——除了嶙峋陡峭的岩壁,便是些低矮稀疏的灌木荆棘,哪里去找那么多合用的巨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股沉重的压力瞬间笼罩在众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