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林野心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离开?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江城?那父亲临终的嘱托怎么办?母亲还在村里等着他“活出个人样”的消息!还有阿城这断臂之仇,窝棚被毁之恨,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他不能走。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条路——找到能咬死狗哥,或者让狗哥换主人的办法。
可是,怎么找?他一个无根无萍、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半大孩子,拿什么去跟盘踞此地多年的地头蛇斗?拿什么去接触那些可能存在的、更上层的力量?
迷茫之后,是更深的无力。
老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磕了磕烟斗里的灰,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就你现在这熊样,连条野狗都斗不过,还想碰更狠的角色?”
他站起身,走到窝棚角落,在一堆废铁里翻找着,最后拎出来两个东西,扔在林野面前。
是两根锈迹斑斑、比手臂略长的实心铁棍,一头粗一头细,像是某种旧机器上拆下来的连杆,沉甸甸的。
“从今天起,除了找吃的,你就给老子待在这附近。”老周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每天,用这两根东西,照着我说的法子,练。”
“练?”林野看着那两根沉重的铁棍,有些不解。
“不然呢?”老周嗤笑,“就凭你那几下子王八拳,和一把破柴刀,能干什么?给人挠痒痒都不够看!”
他走到林野面前,枯瘦的身体却站得笔直,隐约能看出一点过去的影子。
“打架,不是光靠狠,靠不要命。那是送死。”老周的眼神锐利起来,“要准,要快,要用最小的力气,打最疼的地方。要懂得怎么挨打,怎么卸力,怎么在绝境里给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他指了指那两根铁棍:“这东西,沉,不顺手。等你什么时候能用它耍得像你自己的胳膊一样,再换回你那把柴刀,感觉就会不一样。”
林野看着老周,又看了看地上的铁棍,似乎明白了什么。老周这是在……教他?
他没有再多问,默默地捡起了那两根冰冷的铁棍。入手极沉,比他扛过的任何麻袋都要沉,粗糙的锈迹硌着手心。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老周开始讲解发力、步伐、格挡的技巧。他的语言很粗俗,甚至夹杂着不少脏话,但每一句都直指核心,是无数次实战中总结出来的保命法门。
林野学得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反复练习,直到手臂酸麻肿胀,几乎抬不起来。那铁棍实在太重了,没一会儿就让他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没吃饭吗?用劲!”老周的呵斥声毫不留情,“就你这软绵绵的样子,狗哥手下那个矮墩子都能一只手放倒你!”
想到那个踩断阿城胳膊的矮壮混混,林野的眼睛瞬间红了,一股狠劲从心底涌起,咬着牙,再次挥动沉重的铁棍,按照老周指点的角度和发力方式,狠狠向前刺出!
这一次,带着风声。
老周在一旁冷眼看着,偶尔出声纠正一下他的姿势,或者示范一个更刁钻的角度。他没有系统的教学,教的都是在棚户区这种狭窄复杂环境里,最实用,也最阴狠的搏杀技巧。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的生活变成了固定的模式。天不亮就起来,用老周给的几个零钱(不知是他捡破烂攒的还是从别处弄来的)去买最便宜的食物,大部分留给还在昏睡的阿城,自己只吃一点点。然后,就在垃圾场这片相对空旷的区域,拿着那两根铁棍,疯狂地练习。
累?痛?饿?
这些感觉早已麻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变强!强到能保护身边的人,强到能让那些欺辱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老周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看着,或者出去捡他的破烂,回来时偶尔会带点吃的,或者一些奇怪的草药,捣碎了给阿城换药。阿城的伤势在缓慢好转,断臂开始愈合,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身体依旧虚弱,看向林野和老周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他看着林野像疯魔了一样练习,那双曾经带着淳朴和迷茫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和一股让他都感到心悸的狠厉。
这天下午,林野正在练习老周教的一种侧身闪避后反击的动作,因为体力消耗太大,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膝盖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闷哼一声,想要爬起来继续。
“行了,今天到此为止。”老周的声音传来。
林野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污泥,眼神里是不肯服输的执拗。
老周走过来,扔给他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把血擦擦。过犹不及,把自己练废了,屁用没有。”
林野接过破布,按住伤口,默默地坐着喘息。
老周蹲在他旁边,看着西沉的落日,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知道为什么刀能杀人吗?”
林野愣了一下,回答:“因为……锋利?”
“屁话。”老周哼了一声,“是因为握刀的人,够狠,够准。刀本身,就是块铁。”
他转过头,看着林野:“你现在,就像一块生铁。老子在做的,就是把你扔进火里烧,用锤子砸,把你里面的杂质打出来。这个过程,叫淬火。”
“淬火……”林野低声重复着这个词。
“淬过火,去了杂质,钢口才硬,刃口才利。”老周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但能不能成一把好刀,还得看握刀的人,心里装着什么。”
“装着恨,能杀人。装着念想,能护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你自己想清楚,你淬这把火,是为了什么。”
说完,他佝偻着背,走回了窝棚。
林野坐在原地,看着膝盖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手中那两根磨得他满手血泡的铁棍。
为了什么?
为了不再被人像野狗一样追赶殴打,为了阿城那条胳膊,为了父亲临终的期望,也为了……心里那股憋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屈辱!
他挣扎着站起来,忍着膝盖的剧痛,再次举起了沉重的铁棍。
淬火,才刚刚开始。